第33节(2 / 2)

朱阙 冠辞 3954 字 13天前

之前的那些顾虑还在,然而人的心境永远都是发生变化的,半年多来,她跟这座宫城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昼夜相伴,她对他们产生了感情。

同样这座巍巍皇城培养出了她的欲望,跟权力地位名望无关,纵然没有这满城繁华,富贵显荣,她渴盼的仍是能跟他相伴的往后余生。

一国之君的感情不会被允许对待一个人忠贞不渝,也许她要选择放弃自己坚守的那道准绳,也许她要选择去做一个宽容无私的人。但那些都是今后要考虑的事情,对于目下面临的选择,因为有了憧憬,所以有了勇气。

走出乐寿堂她的耳边还萦绕着太皇太后的话,“……你现下的身份就是恭亲王福晋,等登基大典一过,你就是皇后,你要谨遵先帝爷的遗训,尽心尽力辅佐皇帝,帝后要同心同德……”

郁兮如坠梦中,她抬眼,那一条条夺目耀眼的光束泄入檐下勾勒出她梦境的边缘,她心怀几分清醒,如履薄冰。

她祝祷,这个梦不会破碎,可以做到天荒地老。

天子崩逝后,朝廷颁发遗诏,召各省巡抚总督以及外埠王公回京吊唁,叩谒梓宫,参与新帝的登基大典,这其中就包括辽东王府夫妇。

郁兮日夜思念,终于等到了阿玛额娘的到来,辽东王夫妇入京的时间很严谨,正卡在登基大典的前一日,牵扯到双方子女的婚配,宫里对这次会面颇为重视。

皇帝在养心殿接见辽东王,太皇太后携太后在宁寿宫接见辽东王福晋。男人和女人之间谈话的方式不尽相同,所以两厢里的对话各有差异,不过意思还是一样的意思。

那厢皇帝请辽东王在勤政亲贤殿里坐,似曾相熟的一幕,上一次两人隔着茶桌对话,还是在削藩的关口上,这次场景转换到泱泱皇城,曾经的恭亲王身披龙袍,比手请他喝茶,要尽地主之谊,柳襄这位曾经调兵遣将,赫赫名望在身的一代藩王,心中打不消的还是对这位少年天子的一份忌惮。

皇帝的口中茶茗飘香,“……南面三藩相继倒台,再加上先帝病故,朝中人心愈发凋零,说起来柳大人跟先帝同僚之谊深厚,先帝去世前还念念不忘辽东王府的忠诚,往后去朝廷也会更加笃念耆旧,辽东王府虽然门面坍塌,两位令嗣仍在朝为官,乃我大邧栋梁之才,家门的荣耀早晚还是有复起之望的。”

皇帝谈话的水准很高明,旁敲侧击了大半晌,无非就是一番皇恩浩汤的表述,柳襄察觉到了面前这人跟以前恭亲王之间的不同。

恭亲王谈吐凶狠直接,坐上皇位之后,皇帝精进不休,大权在握反而收殓了部分锋芒,学会了以圆滑的面孔示人,以退为进,面上一双温和谦逊的眉眼,胸腹中可能是另外一桩盘算。

什么盘算,盘算完了辽东的地皮,还要挖走她的宝贝女儿!

柳襄听完这席话自是叩首谢恩,“臣叩谢隆恩。”

面上恭敬应承着,心底像是被挖了个窟窿,丈人瞧女婿没一个顺眼的,凭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他这女婿是什么女婿,不论辈分,不论尊长,见了面反而是他朝对方呵腰打拱,体会不到一丝当岳丈的尊严。

头上叫了起,柳襄一双年迈的老腿似乎越发沉重,眼下那匹龙袍牵动,皇帝起身迈步上前竟是扶他了一把,请他再次入座,“柳大人,朕想跟你谈谈朕跟郁兮之间的事情。”

等皇帝真正放低身份跟他打交道的时候,柳襄还真有些承受不住,“臣惶恐!”他赶紧拜手,也请皇帝坐,“皇上请说。”

谈到郁兮,南窗下那张年轻的面庞上,眉宇峥嵘,一双视线宛然,柳襄怔了下,听他道:“朕要下诏封令爱做皇后,请柳大人首肯。”

这样开门见山的问法让柳襄惊愕不止,皇帝同他交涉的方法一点也不含蓄,也不隐晦,压根不像是一国之君行事的做派,反倒像是个毛小子愣头青到他跟前说:“我瞧上你们家闺女了,你答不答应?”

皇帝茶也不喝了,一只手肘支在桌楞上,扎下身架耐心等他回答,柳襄居然从那双深眸中看到真诚和热切流露出来,虽说问法直接,到底皇帝未省略征询他意见的这个步骤,像是很把他这个未来的岳丈放在眼里,对待他也算相当客气。

柳襄知道这已经是皇帝对他所能表达的最大敬意了,两人面面相觑,他一时不知道有什么话要说。

“柳大人?”皇帝视线微敛,下颌抬了起来,“你心里到底是怎么个宗旨?”

什么宗旨?!感觉皇帝的目光有些晦暗,柳襄怔忪醒过神,换做是平常人家的姑爷,婚前登门拜访寻求岳父获准是十分尊敬有礼节的一种行为,换做是皇帝,语气里的诚挚也带着些不容辩诘的逼迫意味。

皇帝的耐心不容人长时间的挑衅,柳襄欲要起身被对面探过来的那只手给压住了手肘,“一句话的事情,柳大人不必频繁见礼,直接告诉朕便可。”

胳膊上的力道松下来,柳襄从皇帝的马蹄袖下抽回手肘,捋了把头上冒出的一层汗,垂首道:“圣眷优渥,臣代柳家上下敬谢皇上,多蒙皇上抬爱,臣答应皇上。”

皇帝这才放下心,略略颔首,“不必客气,朕还要多谢柳大人应允。”

皇帝这把快刀下去,斩断了他这当阿玛心中的所有顾虑,出了殿立在万条垂下的森森日光下发了半天愣,柳襄呼口气,有种浑身上下被榨干的后知后觉。

那厢辽东王福晋金氏远远望着坐在太皇太后身边的郁兮,心里如同刀割,那是她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落在这深宫大院中再也不见天日,帝王恩哪里是那般就容易消受的?如何不让她感到心疼!

太皇太后则是笑道:“朝中勋业显赫,门庭彪炳的世家不少,难得有像你们柳家这般忠心赤胆的臣子,早前先帝病势侵寻,宫里人听错了圣意,很是闹了个笑话,误打误撞接了郁兮入宫来,不过这可能就是郁兮跟宫里人的缘分吧,这孩子聪敏伶俐,乖巧懂事,哀家是铁了心要留她做孙媳妇,福晋可千万要成全了哀家的心意才好!”

金氏心里凉了半截,脸上却匀出谦恭的笑,“太皇太后娘娘能瞧得上郁兮,是她天大的福气,虽说这一走走的远了些,不过就像娘娘所说,这是于宫里于柳家两下里大有裨益的事,奴才跟王爷自是心甘情愿同意这门婚事的。”

见额娘强装出一副笑脸,话也说的言不由衷,郁兮眼窝里泛了潮,母女俩泪眼相望。

太皇太后看着心里也不好受,先帝在病榻上产生误会的那一霎那起她就在赌,赌承周和郁兮的感情,赌后位的最终的归属,赌郁兮驾驭后位的能力,她也不愿拆分柳家骨肉分离,但是不论是从朝局,子嗣任何一个角度出发去考虑,她更不能让后位在先帝的三年孝期中一直空悬。

庆幸的是在她前几日询问郁兮的意见时,那双眼眸谧静,仔细看有羞涩的纹理点映其中,睫毛轻颤着像采蜜的蝶翅,言之凿凿的说出了“愿意”这二字。

太皇太后暂停回忆,脸上微微起了笑,“福晋入京一回不容易,哀家就不打扰你们母女相聚了。”

这是单独留她们母女叙话的意思,钱川上前掺扶起她,殿中众人也都随太皇太后撤下,金氏忙起身行礼,恭送道:“奴才多谢太皇太后娘娘体恤!”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啥后天就有苗头了

第54章 兴祐

转过身, 郁兮走近, 袖子飞扑起来不及额娘阻拦就跪下身子磕头, “郁兮不孝,让阿玛额娘跟着女儿一起担惊受怕了……”

“你这是做什么……”金氏悄悄擦拭去眼尾的泪水, 扶她起身, 听她鼻腔里淅淅索索着, 眼池里马上要决堤了, 这位额娘破涕为笑, “我的郁兮啊,你什么时候离家这样远过, 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你怎么这样狠心,抛下额娘就不管了。”

郁兮在额娘面前还是从前那个闺阁里娇滴滴的姑娘, 听见这话再也忍不住,微微捏起眼睛, 眼泪如珠断落,抽噎着说:“额娘,是我对不起您, 对不起阿玛……”

金氏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抚她的脑后, 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气息,像十几年前刚落草时浑身上下奶娃娃的香味。

额娘眼含热泪,捧起她的脸问:“我的郁兮长大了,你对皇上是动了真心的是不是?”

那双桃花眼被雨水冲刷的七零八落, “额娘,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这样的话如利刃,捅得这位额娘心里痛的一阵痉挛,“好孩子,”金氏擦去郁兮脸上的泪水,“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这不是哭就能解决的事,你先别哭,听额娘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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