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2 / 2)

朱阙 冠辞 3348 字 4天前

郁兮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人父母,心疼子女的心情确实可以理解。”这样的话说得有些昧心,她这样的年龄还体会不到父母的殷切关怀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沿着这个方向进展下去,话题十有八九还是走不长远,郁兮改变策略,把谈天的对象引到了几位姑娘身上,“姐姐妹妹们可曾读书?平日里有什么爱好?”

这个尝试很成功,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虽然贵为皇后,远在江南的姑娘对宫禁中的她欠缺一份严谨的认知,微服私访也对她有很大的助益,剥开皇后的冠冕袍服,她普通绫罗绸缎着身的样子,更能与人亲近。

姑娘们愿意同她聊天说笑,有人喜欢唱曲,有人喜欢绣花,琴棋书画,各有所长。

稠人广众之下,只有一人始终背着脸,坐在姐妹当中最末端的那个姑娘,从头到尾仿佛都心不在焉,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托着腮静静看着门外。

郁兮很轻易的就融入了她的世界,廊间的棂阁上停留着一只白鸽,杵杵着一动不动。谈笑声中,只有她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虽然有些不忍心打扰,郁兮还是忍不住指示她身边的姐妹叫她回头。她睫毛眨了几下方才拉回思绪,回脸望了过来。

夫物芸芸,众生群萌,总会有一人含灵,与其他人不同。那双江河描绘出的眉眼,有淡淡的雾气和哀愁,却是难见杂质。

郁兮笑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天多大了。”

她的脸上有些许茫然,然后垂首道:“苏烟琢。十三。”

没有敬称,没有自称,像当初的她一样,掐头去尾的回答,不肯多说一字。贾氏忙开口轻斥道:“这孩子真是的,怎的这样不懂规矩!”

烟琢没有任何补救的意图,仅仅是抿了下唇,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

郁兮笑道无妨,越过她的肩头看出门外,从她的角度望过去,那只鸽子正好停在她的肩头,“这是你的鸽子?”

那位姑娘脸上终于出现了窘迫的迹象,轻轻点头表示肯定。贾氏忙又开口,“回皇后娘娘,她就是太过谦虚了,烟琢这孩子可不单单是会养鸽子,她还懂……”

“没关系,”郁兮笑着打断她的话,“养鸽子也是一个修身养性的爱好,至少我不觉得上不了台面或是有什么不好。”

贾氏悻然闭上了嘴,欠身应道,“皇后娘娘说的是。烟琢这孩子可怜,生母走得早,性情上就跟人疏远一些,娘娘千万不要见怪。”

郁兮觉得她跟烟琢之间应该还有后话要说,并不急于一时,便点了点头,笑着岔开了话,“府上有几位公子?可都有所成了?”

提到自己的儿子,贾氏侃侃而谈,明显要比之前语气热络,“有两个不成器的,春闱名落孙山,只等秋闱再说了。”

郁兮只能宽慰道:“朝堂科举并非易事,慢慢来吧。前几日我跟万岁爷经过江宁贡院,里面的号舍何其多,朝廷选拔人才总归是舍多取少,万岁爷求贤惜才,是金子早晚会发光的。”

这样的安抚使贾氏做母亲的心中又额外多看到了一份希望,谈话的过程进行的还算融洽顺利。郁兮迟迟不忘烟琢幽渺的眼神,那位姑娘总喜欢望着窗外。

她能察觉到她的落寞,却不知症结所在,贾氏这个嫡母话中对她多有偏袒,反倒是姐妹们眼中经过她的视线错综复杂,并不全部都是善意。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皇帝昼出夜归,按照计划依次巡查淮安的漕运,盐业,淮安税关,清江造船厂,黄河水利和漕粮中转粮仓常盈仓。

皇帝以路程奔波劳累,河坝上的风浪太大的理由拒绝了郁兮的陪同,留她在山阳河道总督的花园里过了一段安闲自在的日子。

渐渐的半个月过去了,郁兮也熟悉了苏府的环境,苏府西面的花园内有一处风景,名为“不系舟”,外形如船,有窗棂门阁和卷棚瓦片屋檐,是一座建造于水中的石舫,青石条的船身,船舱为木制,分为前后两舱。

郁兮时常会来这里坐坐,接近四月末的一日再次来到这里时,已经有人在了。画舫中倚栏坐着一人,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直到郁兮走近船中,方才引起她的注意,等她起身行过礼,郁兮请她坐,看向窗外她凝望的地方,一片碧水中,凫着一只鲜血淋漓的白鸽。

郁兮皱眉询问着看向她,烟琢摇了摇头,轻轻拂了把泪,“是她们用弹弓射杀的。”

郁兮握住她的手道,“没关系,再养一只。”她依然摇头,“这已经是第三只了,不会再养了。”

“烟琢,”郁兮问:“她们为什么欺负你?你是家中最小的妹妹不是么?”

“回皇后娘娘,”烟琢轻轻吁了口气,“可能是因为阿玛最疼我,但是他政务繁忙,每年都要准备黄淮防汛抗洪的事宜,我不能总依赖阿玛的。他已经够累了。”说着看她的目光有所躲闪,“这次是因为娘娘那天垂询我的那两句话,她们说我在娘娘跟前显能。”

郁兮怔了下,心中大愧,她从未料到自己的关心会为烟琢招来嫉妒和憎恨,她带着歉意笑道:“那这只鸽子算我欠你的,我随后还你一只。”

对于她的热情,烟琢好像有些排斥,“谢谢皇后娘娘,不必了,再来也是同样的下场。”

“不会的,”郁兮紧紧牵着她的手,“我跟万岁爷马上就要前往苏州了,苏州有一位我在宫里的熟人,他也喜欢养鸽子,我让他代我赔给你,烟琢,你陪我一起去苏州玩吧。”

烟琢忙抽回手,颔起胸小声道:“阿玛额娘不会让我去的。”

“为何不能,”郁兮笑问,“只要你愿意,我去跟你家里人协商,出门走一趟,返程的时候还送你回家,又耽搁不了什么。你在府上不整日也是闲着的么?最重要的是你能暂时离开讨厌的那些人不是么?”

烟琢抬头怔愣半晌,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郁兮摘下手绢抹去她眼窝里涌出的泪,笑道:“你还小呢,眼前的困境对你来说是天大的事,你可能想不明白,等你长大一些就会懂得,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

皇后一番悉心开导,随后就起身要走,“你一人在这边散散心,去苏州的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烟琢望着皇后扬着手绢离开的背影,抹了把眼泪,抿唇默默的笑了起来。

皇后钦点苏烟琢陪同前往苏州引来了多方的关注,河道总督夫妇虽觉诧异,但是并不敢有任何异议,况且能陪圣驾南巡,是脸上增光,抬高身价的事情。

最困惑的莫属于皇帝,“桓桓,”他问:“是不是这阵子,朕东奔西走的冷落你,你感到寂寞了?”

郁兮笑道:“苏开元是治河功臣,政绩突出,我提携烟琢也是代万岁爷为他们苏家做出表彰。而且我对这姑娘一见如故,多个玩伴有何不可?”

皇帝不懂她们姑娘家的情谊,但是他是有原则和底线的,“白天你找谁玩都可以,晚上你得陪着朕。”

郁兮无语,甚至想要发笑,离开山阳身处前往苏州的商船上,她陪他一起坐在船头,望着满天的星光摇晃,闻听夜河独唱。

“万岁爷,”她靠在他的肩头,“我陪着你呢。”

皇帝脸上却浓雾重重,郁兮听到他紧张的心跳,不禁抬起头吻他的下颌,“万岁爷,怎么了?你是不是有心事,马上就要到苏州了,是不是跟你之前谈到的那件案子有关?”

皇帝黯然垂下眼默认。夜风夹杂着浪潮扑面而来,郁兮眯起眼睛,轻声问,“万岁爷同我说说吧,多个人同你一起分担。”

皇帝胳膊架在膝头,垂下的十指在甲板上胡乱拨划着:“是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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