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桐瞪了阿城一眼,伸手指了指陈刚:“人家可不是大学几年级,这位可是地地道道的m.m,资历不错的!”
阿城感到有些吃惊,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正在埋头整理工具的陈刚一眼。
“对了,你这么早来做什么。这是尸骸,不是尸体,再加上骸骨并不完整,我这边没那么快出结果的。”章桐头也不抬地伸手从工具盘里抓过一把透镜,仔细查看起了白床单上的骸骨。
“还不是上面催得紧啊,我也没有办法。我的章大主任。不过,有什么先告诉我的吗?我好回去应付一下,要知道,这几天我们顶头上司的脸上可一直是阴沉沉的,谁都度日如年啊。”阿城的口气中带着一丝哀求的味道。
章桐当然明白阿城为什么会这么说,自从接到那个装着人体眼球和一朵干枯的雏菊的神秘纸箱后,不只是副局长,整个局里大家的心都是悬着的。就像踩着一根钢丝,只要有一步走错,媒体就会随时随地蜂拥而至,至于死者的身份,全局上下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而作为其中重中之重的重案组的压力之大,也是可想而知的了。
“我尽力吧。”章桐瞥了一眼阿城,叹了口气。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具女性的遗骸,因为它的盆骨比较大,而相对于一般男性来说,盆骨要小将近四分之一。这是因为女性需要生育后代的缘故。”
或许是因为顾及到陈刚初来实习,怕他难以接受自己较快的语速,章桐讲述得格外仔细,她伸手又拿起了遗骸的股骨:“其次,她是成年女性,但是年龄不会很大,因为股骨和髌骨并没有看见关节炎的迹象,而女性一旦过了四十岁,通常就会有轻微的关节炎症症状。可是,死者的胫骨和腓骨的生长仍未与骨干完全结合,这一点很明显地可以从髌骨上看出来,所以,死者年龄可以大致定为17到27岁之间。”
“相对于此,死者的脊柱部分,却有明显的变化,她的脊柱受过伤,脊椎有明显的凹痕和退化,这是腰椎间盘突出的典型症状。由此判断,死者生前曾经做过重体力活或者长期伏案工作。而死者的耻骨,也有一定的成熟度,生长已经接近末期。”她放下了缺损的股骨,绕着验尸台转了个圈,来到遗骸的头部,左手拿起颅骨,右手指着颅骨顶端,“你们看这里,头顶缝隙清晰可见,而通常我们女性成年后,也就是35岁左右,这个头顶的缝隙就会彻底消失。所以,她的年龄不会超过34岁。”
略微迟疑一会儿后,章桐抬起头,看着阿城:“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综合这些因素,再加上死者发育完全的口腔和牙齿,我得出结论,死者的年龄段是27到34岁之间,算上误差额度的话,应该不会超过38周岁。”
阿城很认真地在随身的笔记本上记下了章桐有关死者年龄的推论,然后头也不抬地追问:“死者身高大概是多少?”
章桐想了想,说:“我刚才说过,从脊柱长度判断,应该不会超过163公分。”
“那死者是否属于他杀?”
“是,虽然说具体死因我还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死者全身曾经遍布刀伤!”
“是吗?”阿城一脸疑惑地看着章桐。
章桐点点头:“没错,不只是锁骨,就连脊椎骨和肋骨都遍布刀伤,我数了一下,现有的骸骨上,至少有五十八处刀伤,至于那些只是在肉体上的,就没有办法计算了。而且,根据刀伤的位置和力度来看,共有四十七处刀伤,都集中在了死者的后背部位,也就是说,有很长一段时间,凶手是站在死者后方实施的这些攻击。因为受到这些攻击的时候,死者所采取的是不同的姿势,所以,刀伤几乎遍布后背,锁骨和后腰部都被穿透了!”
为了能有更直观的描述,章桐一边说着,一边右手握拳,做出了凌空劈刺的举动,仿佛凶手行凶时恐怖一幕的再现。阿城的脸色愈发难看。
“章主任,那么,凶器的种类可以辨别出来吗?”
章桐伸手拿起一根缺损的股骨,指着上面的刀痕说道:“你看这上面的几道伤痕,是擦着股骨中央过去的,在上面留下的痕迹浅显并且有抖动的迹象,也就是说,这是一把刀刃很厚,很小的刀,却又非常有力,因为只有这种刀具的不稳定性,才会在骨头上留下这种痕迹。我们法证微痕那边可以根据刀的弹性所产生的痕迹弧度来计算出刀刃的具体厚薄度,从而判断出刀的确切种类。”“多久能有结果?”
章桐放下了股骨,一脸苦笑:“这个要法证的微痕组才能做,我这边没这种仪器设备。一周后能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我通知他们优先处理吧,但是我不保证有结果。因为这个实在是做得不多,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阿城的脸上流露出了感激的神情。
“那死者的死亡时间有结果吗?”
“微痕组有关尸体周围的土壤检验报告还没有到,从手头的证据来看,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三年左右。因为我们地处南方,空气比较湿润,湿度大,再加上尸体所处的是浅坑,没有被深埋,所以,受到气候和外部条件的影响就更加显著,尸体腐败所需要的需氧菌活动愈发频繁。死者体形虽然并不肥胖,但是也是处于中等的体型,所以速度不会很慢。”
阿城飞速地把章桐话语中的要点一一记录下来,临了,抬头不甘心地问:“章主任,还有什么要补充吗?”
“有件事,对你们寻找尸体来源应该有一定的帮助。”说着,章桐又一次拿起了死者的颅骨,伸手指着牙床说,“死者的生活中肯定有过一定的变故,有可能是经济上的。你看这牙齿,她曾经用心整理过,还是正规的牙医的作品,所做的烤瓷非常精致,但是现在看来,周围却又有一定的缺损迹象,也就是说,死者后来任由其腐烂,并没有每年去修补检查。还有就是,死者补过门牙,缺了五颗臼齿。牙齿上遍布黑斑,很显然死者生前有吸烟的嗜好,而上下牙床的咬合力也有一定的缺损。”
章桐示意陈刚把装有现场找到的那对圆形耳环的证据袋递给了阿城:“这是死者颅骨边上的泥土中发现的,目前还不能完全肯定就是死者的物品,因为发现死者的时候,她全身应该是赤裸的状态,也有可能凶手在脱去死者身上的衣物时,遗漏了她的耳环。而耳环背后的那部分人体组织,因为时间太长了,做dna提取已经没有了太大的意义。你们确认尸体来源时可能会用得上。等会儿我会把相片给你传过去。”
“还有,就是现场发现的一个用过的避孕套,我个人觉得可以参考,但是没必要列为重点。原因很简单,第一,它是在离尸体比较远的地方发现的,在土层表面,按照常理推断,如果凶手侵犯了死者的话,不会随意丢弃留有自己生物检材样本的避孕套。第二,因为已经受到了污染,而避孕套保护层也有破损,里面蛋白质含量丰富的生物检材样本早就失去了检验的价值,所以,只能作废。说实话,在案发现场这样的环境下,我根本就无法提取到完整的可以用来进行比对的dna样本。针对这个在案发现场周围发现的证据,我的结论是,死者在生前,可能遭受过性侵害,也可能没有,基本可以忽视。”
阿城无奈地点点头:“那地方,我知道,现在的大学生精力旺盛的有许多,可以理解,我备注一下吧。”
“再结合前面我跟你所说过的死者患有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症来看,死者在后半生中,肯定为了生计四处奔忙或者是大量的案头工作,才会有腰椎间盘突出症。她受过很大的打击,以至于有一段时间非常低沉,没心思去继续做牙齿的修补和养护。”章桐神情严肃,双眉紧锁。看着眼前在验尸台上的无声的白骨,她的心中油然升起了一阵莫名的悲凉。
究竟是什么样的打击竟然给她最终带来了死亡?
提着重重的军用旅行袋,顺着幽暗狭长的小巷子转出来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又要这么做——把女孩一个人留在那么冰冷的地方。他开始觉得自己很残忍。
可是,随之而来呈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呆若木鸡。
小巷子的尽头是一片早就已经荒废了的土地,从四处散落的残缺砖瓦碎片可以看出以前似乎曾经用来做过工地,至于到底是什么时候荒废的,没有人知道,它的荒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因为它显然已经毫无利用的价值,放眼看去,杂草丛生,说不上名字的废弃物被抛得满地都是,而上游岸边的服装厂漂洗牛仔裤所产生的蓝黑色脏水更是在这片土地上肆意横流,有那么一刻,他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什么问题,因为这和他念念不忘的那块曾经给过他温暖的避风港完全搭不上边。当他费尽心机、气喘吁吁地拖着装有女孩尸体的那个沉重的军用旅行袋,穿过不见人影的小巷子,终于站在这片曾经很熟悉的土地上时,他的心都凉了,以至于想了好一阵子,才终于确认自己并没有来错地方。
为什么一切就会改变得这么快呢?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变得有些婆婆妈妈的,一些莫名的伤感时常会不经意之间蹿进自己的脑海里,他为此感到很是苦恼。他在梦里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过这个地方,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一切都不会改变,因为,他对这里太熟悉了。可是,如今,他却已经几乎不认识这里了。
他感到很是失落,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但是他却又必须把她放在这里,因为再要想换个地方是根本不可能的了。尸体已经开始有腐烂肿胀的迹象,很显然自己精心配置的药水已经再也无法减缓尸体的腐烂程度,女孩身上逐渐散发出的浓烈而又腥甜的恶臭味会在不经意之间充满自己的鼻腔,让他作呕。而这一切都不是最主要的,他非常清楚此刻正是临近年关,提着这个装有尸体、散发着臭味的军用旅行袋满大街晃悠的后果会是什么。他不能也不敢去打这个赌。过去的他错的已经够多的了,而他为之付出的代价也是惨痛的。
所以,他压抑着内心的愧疚,走到黄褐色的杂草丛中,轻轻拉开旅行袋,忍着恶臭,把尸体抱了出来,解开裹在女尸身上的毛毯,然后把她平放在地面上。
毛毯虽然很廉价,但是吸水性很好,可以防止尸体在腐烂过程中体液外流。
夕阳如血,在天边渐渐逝去,最后的阳光在女孩略微肿胀变形的脸上涂抹上了一层诡异的血色。抚摸着那早就已经冰冷的面颊,他嘴里喃喃自语,目光中充满了无限的爱意: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对你,但是我又必须这么做。所以,如果你见到了她,请一定替我告诉她,我很快就会去见她的,叫她等着我。”
临了,他幽幽地长叹一声,把用来裹尸体的毛毯重新又叠好,塞回旅行袋,然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又一次走进了那幽暗狭长的小巷中。直到身影消失,他都没有再回头朝尸体躺着的地方看上一眼。
既然做了,就不能后悔。
3.伤痛的记忆
公交车缓缓停了下来。男人走下车,轻轻松了口气,然后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他的年龄并不大,才四十出头,但是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要老很多,他自己的感觉也是如此,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他这个年龄所不应该有的皱纹,而鬓角斑白的头发更是让人不会相信他的真实年龄。他从随身带着的挎包里掏出一本黑色的笔记本,打开,仔细核对了一下地址,确定无误,这才重新又放了回去。然后一脸凝重地走进了警局的大门。
和众多报案者不一样的是,男人并没有一进门就急着四处寻找报案室,也没有去指示牌前查询自己所要去的地方,站在人来人往的报案大厅里,他迟疑了好一会儿,直到和保安狐疑的目光相遇的那一刻,才仿佛最终下定了决心一般,向保安所在的值班处走了过去。
“您好,我找章桐,章法医。”男人故作轻松地在自己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保安王伯一愣,目光又一次上下打量起了眼前的这个似曾相识的男人:“你找章主任?你是?”
男人点点头,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是的,我找章桐,她是法医。她现在还在这儿工作吗?是不是已经被调走了?”
“那倒没有,”王伯脸上的神情变得轻松了许多,顺手拿过了案头的访客登记簿,同时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语速飞快地说,“她还在我们这边工作。但是现在可能没时间,这几天都很忙。你找她有什么事吗?有没有事先打过电话?我先帮你登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