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陆呢?”他问身边经过的一个下属。后者指了指紧闭着的审讯室大门,示意就在里面。
阿城点点头,然后大步流星地向审讯室走去,也没敲门,直接就把门打开了,在小陆疑惑不解的目光中,阿城用力把两个证据纸袋放在了桌面上,双手撑着桌面,身子向前倾,仿佛是不认识欧阳景洪一般,他死死地瞪着后者面无表情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一个人要坚强地活下去,是很难的吧?战胜心里的不安,也是很辛苦的吧?人活着的时候,却总是要戴上面具戴上笑容,活着的人要承受死去人的痛苦,那更是很不公平的吧?既然你知道痛苦。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坚持呢?欧阳先生,我突然很好奇,你究竟想从中得到什么?”
房间里死一般地寂静,阿城能够听到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看欧阳景洪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便用力撕开了面前的纸质证据袋,然后哗啦一声把证据袋中的东西全都倒在了桌面上,虽然隔着一层厚厚的聚氨酯塑料袋,但是小陆却突然明白了阿城刚才为什么要把一块手帕摁住自己鼻孔的原因——其中一个塑料袋里,是一条厚厚的毯子,毛很长,毯子上沾满了莫名的污秽物,使得它本来的颜色根本就无法辨别清楚了。而另一个塑料袋里,是一个四方形的靠垫,上面也是污秽不堪。
“这些证据都是从你家里搜出来的,你居然还留着,我真佩服你!它们马上就会被送去检验,可是我相信结果已经毋庸置疑,就是你做的。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你女儿的不幸遭遇,虽然过去了这么久,但是局里所有的同事却仍然都记得,大家也很同情你!但是,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又有谁能够接受!妓女也是人,你有什么资格伤害她们!手段这么残忍!我能骂你是畜生么?你说啊!”阿城怒吼着,“我崇拜过你,因为你曾经是缉毒组的英雄人物,也是我们这些后辈眼中的传奇!但是,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你!你说啊!这些证据,你否认啊,你快否认啊!别装哑巴不说话!……”
见此情景,小陆知道情况不妙,他赶紧站起身,双手用力拉住了情绪冲动的上司:“薛队,你冷静点!”
阿城浑身颤抖,面如死灰。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又把证据装了回去,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了审讯室。
走出审讯室,门在自己的身后轻轻关上了。阿城靠在墙上,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他啜泣着,渐渐地蹲坐在了地板上,双肩不断地抖动。自己的哥哥以前曾经因为吸毒,被逼做了毒贩子的马仔,而在生死关头,是欧阳景洪把他拉了出来,给了他一条生路。但是现在却是自己要亲手把他送进监狱,阿城的心里感到一阵阵难言的刺痛。
急促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阿城浑身一震,赶紧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伸手接过下属递过来的无线内部电话。
“你好,我是重案组薛海城。……好的,马上派人过去。地址是哪里?……明白了,你说什么?眼睛没了?好的,我马上通知法医主任,她现在应该还在办公室。”
挂断电话后,阿城神色凝重地回头看了一眼审讯室虚掩着的门,想了想,把手里的证据袋递给了一边站着的下属,吩咐他马上送去证物组备案登记,然后顺手推开了审讯室的门,叫出了小陆,说:“我要马上出现场,你这边把人送到拘留室后就赶紧过来吧。”
小陆点点头:“哪里?”
“大众电影院。”
“城东的那个?”小陆怕自己听错了,重复了一遍。
“还有几个快要倒闭的大众电影院?”阿城一瞪眼,“你等会儿多叫几个人过去。”
“明白。”
小陆转身走回审讯室,门又一次关上了,他一边整理桌上的问讯笔录,一边对欧阳景洪说:“跟我走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欧阳景洪突然开口了:“大众电影院里发现了尸体,是吗?”
小陆一愣,随即皱眉:“这不是你的事,你不用操心,快走吧,你的麻烦事在后面等着你呢。”
欧阳景洪乖乖地站起身,等着给自己戴上手铐。在这过程中,他的嘴里不断地嘟嘟囔囔说着什么,小陆没有听清。只是在把欧阳景洪交给拘留室的负责警员的时候,他突然回头看了小陆一眼,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你笑什么?”小陆感到很诧异。
可是欧阳景洪却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一样,再也不搭理他了,转身慢悠悠地跟着警员走向了拘留室。
直到警车开上通往郊外的高架桥的时候,小陆才终于弄明白欧阳景洪在被戴上手铐时嘴里一直嘟嘟囔囔地重复着的那五个字——我别无选择。
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狠狠地把手中的烟头插进了车载烟灰缸里,心情懊恼极了。
由于是大白天,所以街上的车辆和行人都非常多。警灯闪烁,警车尖利刺耳的警笛声使得周围的车辆纷纷避让,而行人则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几辆警车在自己面前呼啸而过。
整个天长市警局的重案组人员几乎都出动了。
警笛声响彻了大半个城市的上空。天空中乌云密布,北风在街头肆虐,预示着今晚将会有一场寒冷的暴风雪。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看着车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小陆突然感觉自己倒霉透了。
10.夺命的刀
眼睛所能看到的东西,是客观存在的,但这并不完全准确。如果坚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就是事实,那么,有时候自己只会离事情的真相越来越远。
一具躯体死亡之后,它的分解会经历以下三种途径中的其中一种——腐烂、干化和皂化,而至于是哪一种,那就要看它被人发现的具体时间了。但是三种状况却都难以避免地让人觉得不堪入目。
现在虽然是冬季,但是在已经不再会有观众的大众电影院包厢里,却是常年密不透风,再加上那个时不时还能运作一两天的锅炉供暖,所以,一掀开厚厚的门帘,一股热风夹杂着扑鼻的臭味熏得章桐有些头晕眼花。她不得不停下脚步,让自己先适应一下这里的空气后,才继续往里面走去。
在温暖潮湿的环境里,细菌昆虫迅速滋生,再愚笨的食腐脊椎动物都会被这顿大餐吸引过来。尸体表皮脱落,失色、肿胀、腹部圆鼓,最后气体爆出,腹部塌陷,体肉被腐蚀殆尽,只剩骨架。
但是这个包厢里,却温度干燥,又因为是冬季,所以小虫子和微生物来得并不是很多,正常时,尸体的水分被蒸发殆尽,在内脏器官分解的同时,肌肉和皮肤由于蒸发作用而变得脱水和干硬。
但是分解有时候却又会以组合形式出现,眼前的尸体就是处在一个独特的微妙环境中,她斜靠在锅炉供热所使用的散热片上,这种老式的锅炉即使停机了,也会保持一定时间的余温供应,所以,温暖的气流通过散热片传遍了尸体的全身,虽然被包裹着尸体的衣物所阻挡,但是却在尸体的脸部周围形成了一个相对温暖湿润的环境。于是,尸体脸部并没有变得脱水干硬,相反,却仍然保持着一定的湿润度,头发还有,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死者是女性,容貌特征也能看出个大概,脸部组织肿胀变形,薄薄的脸部皮肤下几乎透明,而躯干与四肢却紧紧地缩进了一个坚硬的躯壳中去了。
本该是眼球的位置,却只剩下了黑洞洞的眼窝。
走进现场的时候,阿城早就已经把大致情况告诉了章桐——尸体是大众电影院的看门人发现的,由于经营不善,再加上周围的城区居民搬迁,所以,这家曾经很有名气的老电影院也毫无悬念地走到了即将倒闭的边缘。值钱的设备早就已经被转移走了。剩下的,就只等着房产评估师前来估价,然后转卖地皮和房屋了。而看门人所要做的事情,也就是维持一些基本设备的正常运转,以确保将来转手时,能够多少提高一点价格。而锅炉,就是其中之一。于是,在这个寒冷的冬季,独自生活在这里的看门人唯一要做的,就是每隔三天烧一次锅炉,然后巡视一遍整个空荡荡的电影院。而尸体,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发现的。
看门人用自己去世母亲的名义来不断向天诅咒发誓说,眼前这个女人绝对不是自己杀的,还有就是,三天前,自己巡视电影院的时候,这个发现尸体的包厢里还是很正常的。除了老鼠以外,绝对没有这么可怕的东西存在!当然了,他也说不清楚尸体究竟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章桐轻轻地抬起死者的手臂,检查她的后背。但是坚硬的皮肤表面却使得这一举动变得有些艰难。韧带紧贴着脊柱、骨盆和肩胛骨。
给死者拍照后,章桐吃力地把尸体平放下来,解开了死者身上的风衣,露出了里面粉红色的毛衫。
她不由得一愣,因为鹅黄色的风衣没有什么异样,但是这件毛衫,却明显是穿反了。她把风衣脱下,然后翻转尸体,眼前的一幕证实了自己的推断——死者的毛衫穿反了。而一个打扮入时,非常关注自己形象的年轻女孩,是绝对不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的。
章桐的脑海里闪过了性侵的结论。她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在死者胸部轻轻按压了两下,指尖所传来的只是坚硬的感觉,仿佛毛衫所裹住的躯体并不是人,而只是一个塑料模特道具。
尸体已经严重萎缩成这样,要想做性侵检验的话,确实有些难度,不过也可以试一试。
“章主任,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个人干的?”
章桐明白阿城话中所指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她拿出强光手电,又一次仔细查看死者的眼窝部位,想了想,然后神色凝重地说:“按照尸体腐烂程度来看,她的眼珠确实是被人挖走了,眼窝周围有刀痕,和李丹的痕迹分布差不多,但是具体死因还不知道。还有就是,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她是否正是第四个死者。”
“死亡时间呢?”阿城不想放弃。
章桐站起身,环顾了一下整个包厢:“锅炉最近一次运作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