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羲在一旁听了,心想:这样干势必会造成内战,况且,身在洛阳的家人可如何是好?他狐疑道:“这事非同小可。目前我们尚不知道司马懿到底要干什么,这么做是不是太冒失啦?”

桓范一听急眼了。“都到这个地步,你还看不出司马懿要干什么?曹家门户眼看就要崩塌了!去许昌是唯一的生路啊!”

曹爽的心思和曹羲差不多,他冲桓范摆了摆手:“桓范,容我们再好好想想。”

“都被逼到绝路了,你们还以为能全身而退?你们的书都白读了吗?就算是一介匹夫也不会自投死路,你们!你们简直连匹夫都不如!”桓范气得暴跳如雷。

除了桓范之外,之前和辛敞一起逃出洛阳的鲁芝也力劝曹爽:“陛下在咱们这边,您奉皇命号令天下谁敢不听从?不能束手待毙啊!”

该如何是好?也许桓范和鲁芝说得对。可这想法在曹爽脑中刚一闪现就熄灭了。

不对,桓范和鲁芝一定是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与其说这是曹爽的分析,莫如说是曹爽为放弃抵抗虚构出的理由。别看他在跟司马懿争权夺利时闹得鸡飞狗跳,但真到了临危之际,他还是暴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他本就不是一个能豁得出去的人。

与此同时,司马懿正苦口婆心地劝侍中许允、尚书陈泰和殿中校尉尹大目:“拜托诸位一定要说服曹爽让他放弃抵抗,避免伤及陛下的安危。”陈泰是陈群的儿子,许允是夏侯玄的挚友,尹大目(大目是他的字,其名已无从考证)是曹爽心腹。他们都是深受曹爽信任的人。

“太傅打算怎么处置曹爽?”陈泰等人问出了和蒋济一样的问题。无论如何都得留下曹爽一命,这是大部分魏国臣子心里的底线。

司马懿手指洛水言道:“我对洛水发誓!只罢免曹爽的官位,绝不会伤害他性命。”接着,他又跟三弟司马孚说,“陛下风餐露宿,可别伤了身子,你赶紧准备帐幔和食物给陛下送过去。”

这举动让陈泰等人误以为司马懿仍心系皇室,而且,他们自己的家族都被司马懿控制,此时也由不得他们反抗了。旋即,陈泰、许允、尹大目星夜赶赴曹爽营帐。

三人走后,司马懿又把蒋济请了出来:“子通,麻烦你再给曹爽写封信劝他投降吧……”

少顷,陈泰、许允、尹大目来到了曹爽营中。

“请大将军以社稷为重,放弃抵抗!倘若魏国因此引发内乱,您怎么面对九泉之下的令尊和先帝啊!”陈泰和许允反复劝说。

尹大目也信誓旦旦地说:“下官亲眼见太傅手指洛水发誓,绝不会害您性命……”

曹爽仍在两难间徘徊,但他心中的天平已逐渐倾斜。

须臾,侍卫禀报:“太尉蒋济有书信送到。”

曹爽慌忙拆开信,只见上面写道:“……太傅亲口许诺,只想罢免您的官位,绝无加害之意……”

在这场政变中,司马懿强行拉上蒋济入伙这招棋走得相当漂亮。蒋济,这位魏国极具重量级的资深元老,自打上了司马懿的车,就身不由己地帮司马懿贡献了不可估量的成功条件。现在,他这封劝降信对曹爽产生了巨大影响。而无论是蒋济,还是陈泰、许允、尹大目也并非昧着良心说这番话,他们乃是在得到司马懿的承诺后,确信曹爽放弃抵抗会是最好的选择。当然,他们或许有些吃不准,但在武力的胁迫下也只能强迫自己相信司马懿了。

曹爽反复读着蒋济的信,内心也在劝说自己:眼前只有投降一条路可走了。可眼前明明有两条路?不!只有投降一条路!

2月6日凌晨4时左右,曹爽营帐内仍烛火通明。曹羲、曹训以及众多幕僚公卿仍在七嘴八舌地争论不休。

到底该怎么办?曹爽只觉得心绪凌乱,他有一种强烈的逃跑欲望。我想远离这一切……他的手摸到了腰间的佩剑,缓缓拔剑出鞘……旁人见状,顿时鸦雀无声,齐刷刷盯着曹爽的举动。

曹爽抽出宝剑。

桓范等人期待着。举起来吧!只要振臂一呼,我等必誓死相随,不惜跟司马懿拼个鱼死网破!

然而,咣当一声,曹爽将宝剑扔到地上。

“放弃抵抗!”

“大将军请三思啊!”

最无法接受的是桓范。他原本是司马懿笼络的对象,却为了道义,冒死前来投奔曹爽,如今竟被告知放弃抵抗。桓范万念俱灰,指着曹爽怒叱:“我这回就因为你招来了灭族之祸啊!”

曹爽不敢直视桓范。他步履沉重地走进魏帝曹芳的帐中:“请陛下免去臣大将军之位。”

“准……准奏!”曹芳十七岁,自继位以来,他几乎从没有机会说过一句“不准”。可此刻,即便如他这样稚嫩的头脑也隐约感到,这绝不算是个明智的决定。

司马懿得知曹爽放弃抵抗后,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他回忆起五十年前的往事。当时,司马朗苦劝家乡父老逃出河内,可乡人执意不肯,最终身陷兵劫。“世道太残酷了,大部分人都不敢面对呀!”司马朗这话深深烙在司马懿的记忆中。他冷笑了一声:“曹爽,与当年那些乡人一样,终归只是个凡庸匹夫罢了!”

而另一边,曹爽正宽慰着自己:只要能活下去就行,司马懿绝不会食言的。归根结底,他缺乏拼死一搏的魄力,强迫自己相信司马懿。这其实是大部分人的思维定式。

曹爽、曹羲等人回到洛阳后马上就被软禁起来。史书中记载,司马懿派了八百民兵围住曹爽的府邸。为何是民兵?而非皇宫禁军?想必,这是因为皇宫禁军隶属曹爽多年,不被司马懿信任的缘故,而这些民兵,如果没猜错,正是司马师豢养的死士。八百民兵在曹爽府邸外围修筑高楼,昼夜不停地监视着曹爽兄弟的一举一动。

“曹爽往东南墙去了!”

“曹爽回到厅堂了!”

无论曹爽干什么,高楼上的民兵都会高声叫喊。曹爽惶惶不可终日,急于想知道司马懿会如何处置自己。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他决定主动试探司马懿的意思。于是,他给司马懿写了一封言辞卑微的信:“贱子曹爽诚惶诚恐,前几天家仆买粮至今未归,特向太傅借粮以解燃眉之急。”

曹爽的试探手段幼稚又缺乏骨气,甚至司马懿都觉得这实在有辱他亡父曹真的脸面。他当即派人给曹爽送去一百斛米。

米是有了,曹爽却没有命把米吃完。然而,司马懿毕竟当着那么多同僚的面指着伊水发过誓,他绝对要杀曹爽,但怎么才能杀得名正言顺又不脏了自己的手呢?

正始年:冤案

曹爽被俘后,司马懿起用卢毓担任司隶校尉,钟毓担任廷尉。前面说过,司隶校尉负责监察弹劾京官,廷尉负责审理重大案件,眼下,魏国最大的案件便是如何裁定曹爽的罪名。卢毓和钟毓都饱受曹爽排挤,二人对曹爽恨之入骨。此刻,二人彼此心知肚明,向曹爽一党报仇的机会就摆在面前。

曹爽到底有什么罪?结党营私、擅权自重、收受贿赂,想来想去也就是这些了。姑且不用提几乎所有官员都会结党营私,即便这些罪名属实,说实在的,也不足以判处死罪,更何况之前司马懿还发誓说不会取曹爽性命。卢毓和钟毓暗中筹划了一番,最后,他们决定给曹爽及其党羽安上一个无论如何都没有活路的罪名——谋反。

魏国建国至今,最大的一桩冤案即将出现了。

两天后,司隶校尉卢毓弹劾宦官张当贿赂曹爽,廷尉钟毓依法将张当缉拿,开始审理这桩贿赂案。

在廷尉大牢内,张当饱受酷刑拷打:“我招供,我当年曾贿赂过曹爽,我全都招供了!”

“还有什么隐瞒的?”行刑者并不甘心。

“我贿赂过曹爽,除了这事之外再无隐瞒。”

就这样拷打了许久,张当已经皮开肉绽,案情仍滞留在收受贿赂这个问题上。

“不对,曹爽、何晏他们企图谋反,你知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