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王衍见状,公然在洛阳闹事,出售自家牛车,以示不迁都的决心。王衍展现了所谓的“气节”,虽然从他一生所作所为来看,根本是与“气节”这个词沾不上边。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这番表演确实稳定了洛阳的人心,同时,他也把无数人推向了死路。

迁不迁都尚可再议,但眼下的局势又该如何应对呢?

东海王司马越上奏:“为今之计,只有向全国各地的藩镇重臣发出诏书,请他们派兵勤王。”

“请藩镇来勤王吗?……”皇帝司马炽叹了口气,可怜兮兮地又补了一句道,“你就跟那些藩镇说,他们今天发兵或许还有救,晚一天就彻底没指望了。”

勤王诏书发到了各个藩镇重臣手中。

荆州都督山简和荆州刺史王澄打算救援洛阳,但这两个只会饮酒作乐的草包在北上的路上均被流民首领王如击败。王如这支流民军后来向石勒投诚。

并州刺史刘琨与洛阳之间完全被匈奴人隔断,他最多只能牵制匈奴人后方,所起到的作用无异于隔靴搔痒。幽、冀二州刺史王浚,青州都督苟晞,扬州都督司马睿更是远水难救近火,实际上,他们基本上对勤王充耳不闻。甚至连司马越的四弟,手握雍、秦、梁、益四州兵权的司马模也没有任何动作。

最后,还是距离洛阳最远的凉州刺史张轨派了五千义兵增援京师。除了他,再无其他藩镇勤王。

眼见固守洛阳就是死路一条,司马越决定主动出击。

永嘉四年(310)底,司马越上奏:“社稷摇摇欲坠,那些藩镇怕是指望不上了。臣决定率军出征,然后集合兖州和豫州的驻军救援京师。”

司马炽虽然恨司马越,但听到司马越要舍自己而去,却怕了,他哀求道:“您是朝廷支柱,怎能离开京城?”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臣如能获胜,国运还有望再兴。如一味固守京城,敌人越来越强大,以后就再无力扭转乾坤了。”

司马炽挽留不住,只好同意让司马越出征。可几天后,他一看到司马越出征的架势,立刻傻眼了。

原来,司马越不仅带走了洛阳几乎全部兵力——总计四万大军,更是连同大部分公卿朝臣,包括太尉王衍在内,全都带走了。更甚者,司马越在军中组建行台(随军尚书台),俨然成了独立于洛阳的真正朝廷。而留在洛阳的守卫已经寥寥无几。

很多人分析说,司马越此举是舍弃洛阳自己跑路。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好歹司马越把他的老婆裴妃和世子司马毗留在了洛阳,可见他绝不是想舍弃都城。

东海王司马越此番出征是九死一生。平心而论,司马越较之“八王之乱”中其他几位藩王要强得多,虽然他和司马炽有那么多的矛盾,虽然他完全算不上一位忠臣。

如果真能挽救国家,完事后我必废了司马炽!或许在司马越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怀着满腔热血,倾尽所能,希望挽救国家于水深火热之中。若非如此,当初他就该顺着羊献容的意思拥立年幼的司马覃登基。或许,他对于当初那个决定,把肠子都悔青了。

司马越离开洛阳后,任命右卫将军何伦监视皇帝,又任命潘滔为河南尹,主持洛阳政务。不用多说,这两个人都是司马越的亲信。

无论司马越怀着多么崇高的理想,他这一走可以说是把洛阳掏了个空。如今,这座昔日繁华的都城已是饿殍遍地,盗贼横行。

皇帝司马炽是把司马越恨到骨子里了。他已经不在乎司马越是否真为复兴皇室拼搏,他看不见洛阳城之外的惨状,他所能见到的,唯有眼前这残破的洛阳城,残破的皇宫,以及虎视眈眈监控自己的何伦。

要说何伦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司马越前脚一走,他就强奸了司马炽的两个姐姐(司马炎的女儿)——广平公主和武安公主。

司马炽恨得咬牙切齿。

这个时候,竟陵王司马楙(司马孚的孙子,司马望第四子)还嫌不够乱,他向司马炽言道:“臣打算暗中纠合侍卫讨伐何伦。”

这位司马楙前文曾出现过,我们来回顾一下。早在杨骏掌权时,司马楙阿附杨骏。杨骏倒台后,司马楙仗着和司马繇(司马伷第三子,司马睿的三叔)的私交免受牵连。司马冏秉政时代,司马楙受命担任徐州都督。荡阴之战,司马越战败逃到徐州,司马楙拒不接纳司马越,把司马越轰回青州东海国老家。到了司马越与司马颙展开大乱战时,司马楙首尾两端,摇摆不定。司马越胜利后,司马楙只好向司马越低头认错。可见,他没被司马越杀掉已算很幸运了。不要认为司马楙替皇帝出头就是忠于皇室,他的目的只为搞死司马越。其实,以当下的局势来看,唯有皇帝和司马越不计前嫌,携手共存亡才能勉强赢得喘息之机。司马楙这么火上浇油地添乱,无异于是把晋王朝往火坑边凿实地踹了一脚。

洛阳城中所剩无几的留守兵力都是忠于司马越的人,司马楙讨伐何伦以失败告终。

何伦一脚踹开皇宫的大门,气呼呼地逼问司马炽:“陛下是否授命司马楙行刺臣?”

司马炽吓得要死:“我根本不知道这事。这都是司马楙自己的主意。”

何伦懒得再跟皇帝理论。他率军围剿司马楙,把司马楙打得抱头鼠窜。

再说司马炽被司马楙这么一挑拨,反而激起了心中的斗志。

就算在洛阳等死,也要让司马越陪我一起死!

这位可怜的皇帝彻彻底底被愤怒冲昏了头,他气疯了。

项城故事

晋帝国分崩离析,危在旦夕,皇帝司马炽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东海王司马越。然而,司马炽对司马越只有恨。恰在这时,他发现还有一个人对司马越恨之入骨。

就在不久前,青州都督苟晞怨气满腹地上了一封奏表:“潘滔屡次三番在朝廷里诋毁臣,臣实在忍无可忍,请太傅主持公道,杀掉这个搬弄是非的小人。另外,希望太傅能割爱,让刘洽(司马越的幕僚)来青州协助臣。”潘滔、刘洽都是司马越的左膀右臂,司马越一概拒绝。这事终于让苟晞与司马越这对结拜兄弟的关系正式决裂。随后,苟晞列数司马越的罪状,写成檄文发往各州郡。

当时,苟晞的处境并不怎么样,他刚刚在青州被汉赵将领曹嶷打得惨败,逃到兖州好不容易才重新征募了几千人,算缓上一口气。如果皇帝司马炽理智一些,就该劝苟晞放下私人恩怨,全力对付匈奴人,可是,司马炽自己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他反而给苟晞下达密诏,授命苟晞讨伐司马越。

无论怎么说,太傅司马越是去对付匈奴人的,而司马炽身为皇帝,居然撺掇苟晞放下匈奴人不管,去对付手握四万大军的司马越,实在是不折腾到死不罢休的节奏。

再说司马越这边,他离开洛阳后进驻到豫州项城,自任豫州牧,同时又给各州发送檄文请求藩镇大员勤王。结果,没有一个人响应。

不只没人勤王,还有人拆他的台。

永嘉五年,公元311年2月,司马越一连截获了两封密信。一封是司马炽让苟晞讨伐自己的密诏;另一封是驻守淮南的镇东将军周馥(伐吴战役中王浑麾下周浚的堂弟)上呈给朝廷的奏疏。这两封密信都足够让司马越堵心。

前面说过,司马越在军中组建行台,也就是说,他这里才是真正的朝廷,可周馥却还是认死理直接跟洛阳沟通,视司马越的行台如无物。

如果这算司马越小心眼,那么再看这封奏疏的内容:“臣与僚属华谭(江东陈敏谋反时曾写信骂过顾荣)等人计划请陛下迁都到淮南寿春城。寿春城北有涂山,南有灵岳,地势险要,且漕运四通八达。臣甄选三万精兵奉迎陛下,另准备了十五万斛米、十四万匹布绢,以供皇室开销。黄河以北可交给王浚、苟晞,黄河以南则可交给臣。”

司马越看着周馥的奏疏,气得浑身发颤。

前些日子他发檄文召周馥勤王,周馥推托说手里没兵不来,这下凭空冒出三万精兵、十五万斛米、十四万匹布绢,全都是送给皇帝卖人情的。还说黄河以北交给王浚、苟晞,黄河以南交给周馥,明摆是没拿自己当回事。

司马越火冒三丈,当即下令淮南太守裴硕攻打周馥。

裴硕干不过周馥,向驻守在江东建邺的司马睿求救。

司马睿本来就属于司马越派系,纵然他无意插手中原纷争,但看在司马越和裴氏的面子上,还是派出甘卓帮忙。不出十来天,甘卓打败了周馥,周馥逃到豫州被司马越的侄子司马确(司马腾的儿子)捕获,没几天,周馥气愤而死。

要知道,周馥上呈给朝廷的奏疏中,曾宣称自己有三万精兵,而甘卓这么快就击败周馥,可见江东司马睿的实力之强。然而,甘卓扫清了淮南——这个属于江东自家门口的麻烦后,没有去跟司马越会合,而是又回到司马睿身边。很显然,司马睿虽然是司马越的人,但他根本不想过多参与中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想专心致志地经营江东。在他心里,无论是司马越,还是朝廷,都跟自己没太大关系,唯有江东才是未来。

几年后,中原越来越乱,曾跟周馥混过的华谭也逃到了江东。

司马睿质问华谭:“你当年跟周馥有过交情,你说说,周馥为什么要谋反?”华谭回答:“周馥提议迁都想挽救晋室,只是那些藩镇大员各怀心思,才导致失败,给他扣上谋反的罪名实在不妥。”这话隐隐有指责司马睿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