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开诉讼(1 / 2)

陆怀弓着背坐在修复舱里,仰起头怔怔地盯着眼前的光屏。

为了确保隐蔽,那位医生为他开具的药剂中含有剂量很小的催化成分,在进化后改为服用缓释剂,不至于突然造成患者的身体改变、引起他虫的关注。

蒙希的雌父曾经是中心医院的副院长,如今经营着几家高级疗养机构,亚雌从小耳濡目染,经常为雄主和家中晚辈们调制营养剂,被陆家族虫视作改变陆怀坎坷命运的善良雌君。

陆怀的嘴唇有些颤抖,常年含笑的眼角挂了一道干涸的泪痕,瘦削的脸上只有一双蓝眼睛还显露出一丝活气。

雄虫的表情有些迷茫,半晌才声音沙哑地喃喃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能提前完成二次进化。”

陆忱对他的情况心知肚明,对方虽然先天不足,但比腺体受创的原主还是强了不少,如果好好休养,进化速度也不会比同龄虫滞后太多。

——如果蒙希没有决定一箭双雕地“资助”他,既博取家虫的好感,又将幼崽作为近在咫尺的试验品、观察自家研制出的催化剂成效的话。

陆忱不能原谅陆怀一再欺压原主、暗算自己,却也有些怜悯这只雄虫以一腔真挚的感情错付他虫。

他对联邦病房中的常规设备十分熟悉,察觉到陆怀神色有异,当即迅速打开医药箱、找到针剂,抓起陆怀细瘦的小臂,熟门熟路地为他注射了镇定药剂。

刚才还在歇斯底里的雄虫此刻表现得平静多了,他泪眼朦胧地注视着光屏上频繁的取药记录,一声不吭地任凭摆弄。

监测仪器仍在疯狂报警,昭示出他正在经受着剧烈的精神波动。

此情此景太过眼熟,陆忱脑中蓦然想到了受尽羞辱的原主,小幼崽也曾多次含泪咽下心中委屈、被迫伪装成无事发生,却被监测仪一再泄露真实情绪。

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的不只有陆怀一个。

在他看来,陆怀虽然童年坎坷,但严重缺乏共情、对他者的感受没有最基本的关照,所以才会欺压雌性兄弟,还捧高踩低地侮辱原主。

眼下他经历的痛苦比当年的小雄虫还要深重,也许能意识到自己曾经做过怎样的错事。

正像陆怀自己所控诉的那样,十年过去,他们二虫的境遇再次调换了,谁能不说一句“天理循环”呢?

坐在诊疗舱里的雄虫一脸麻木,勾着头十分呆滞地静止了片刻,忽然挺直腰背,迷惘地抬头问道:“雌君是故意的吗?我……我难道没有像陆恒一样爱他吗?”

陆恒是蒙希所孕育的雄子,只比陆忱年幼一岁,现在已经在中央研究院修习,始终受到陆凌无微不至的宠爱。

得知自己等级倒退时陆怀只是陷入短暂的崩溃,眼下他忽然被尘封多年的真相拍了一脸,顿时连精神都开始恍惚起来,只觉十年来的感激和爱戴都是一句荒唐的玩笑。

“我将他当作雌父啊……”

陆怀在面对强势的对手时一向乖觉,他从来不敢嫉妒陆恒、不敢表现得比蒙希的亲生雄子更抢眼,生怕引起对方的恶感,他始终认为家主雌君同样将自己看作值得关爱、提携的后辈,为此对亚雌的关照心怀感激。

而事实上,那只言笑晏晏、从来都亲切温和的亚雌长辈,竟然从始至终都只将他作为违禁药剂的试验品,在心里计算着如何榨取他的价值、笼络他的忠诚。

他竟错把仇敌当作“雌父”,认为对方提供的药剂有效地改变了自己进化困难的厄运。

陆怀的心被仇恨反复噬咬,趴在冰凉的舱壁上干呕出声。

他淌了满脸泪,无比颓唐地伸手捂住了眼睛,极力平息剧烈起伏的心绪,但还是从鼻子里咳出两行血来,哀哀发问:“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陆忱没有说话,因为他同样无法理解蒙希的思路。

那只亚雌好像鼓足精神要把陆家雄性幼崽都祸害殆尽一样,生怕他们挡住陆恒前进的道路,不管对方是否具有实际威胁。

房间里弥漫着十分压抑的沉默气氛,隐约能听见陆闻在走廊上徘徊时,军靴轻叩地面的微响。

许久,陆怀终于放下手来,露出一张狼狈的脸,眼神却平静多了。

他嗓音沙哑地提出要求:“我要再看一眼诊断报告。”

他的身体虚弱到无法承受终端的微小辐射,是以加护病房不允许患虫佩戴光脑,陆忱满足了他的心愿,唤醒自己的终端,再度调取蒙希暗中用药的记录。

镇定剂在血液中慢慢发挥着调节作用,陆怀前襟沾满了血,他顾不得自己一身污秽是否惹虫厌烦,从修复舱里挣扎着探出手,慢慢划动眼前悬浮的光屏。

他沉默着看了半晌,憔悴不堪的面容转向陆忱,强打精神:“你答应来见我,是不是早就打算将这些事挑明?”

陆忱颔首道:“没错。”

陆怀的湛蓝眼眸有了些波动,恨意像湖底封存的漩涡一样,从解冻的冰面上席卷而来,他整只虫逗更生动了一些,似乎被仇恨所照亮:“你要什么?”

陆忱收回只虫终端,平静地说:“要你在全联邦面前作证指控蒙希,做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