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2)

这些将领早已揣摩透朱温的脾气,个个把表态的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朱温满意地点点头,把手指向地图,开始他的战役部署。

按照朱温的设计,氏叔琮军为一路,西出太行;晋州刺史侯言为一路,出阴地关(今山西汾西东北);洺州刺史张归厚为一路,出马岭关(今山西太谷东南);葛从周为一路,出井陉关(今河北县北),这四路为梁军主力。另外还有两支部队将协同梁军作战:义武节度使王处直部出飞狐(今河北涞源),天雄军节度使罗宏信所属张文恭部出新口(今河北磁县附近)。这六路大军将跨越太行山,分别从正西、西北、西南三个方向对李克用的老巢太原发动向心攻击,总兵力不下二十万人。

这是一个规模宏大而且充满感情色彩的作战计划,看上去就像要急不可耐地把他的敌人捏个粉碎。

一口气说完战役部署,朱温伸出右手,有力地伸开五个手指,然后很有象征意味地慢慢捏成一个拳头。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咚!”朱温把拳头狠狠砸在标记着“太原”的那个方块上,“诸位,这将是我军平定河东的最后一战,此战务必全力以赴,誓杀李贼!”

他的重拳激起一阵强风,吹得周围的数盏油灯摇摆起来。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照着众将一张张阴晴不定的脸。

将领们迅速地散去。为了完成朱温设计的这个庞大的作战方案,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只有敬翔静静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朱温转过头,看了看这位沉默的智囊:“先生觉得如何?”

敬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主公觉得这四位将军能担此重任否?”

朱温沉默了。

片刻,他叹了口气,缓缓道:“本来张存敬是北伐河东的最佳人选之一,担当其中任何一路都足以独当一面。可惜天不怜英雄,如此骁勇有谋的骁将刚刚平定河中便突然病故。我也知此四人勇猛有余,沉稳谋略不足,但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敬翔看着油灯下朱温那张阴沉的脸。心中暗暗想,不知道他这时候有没有想起被他毫不留情斩杀的当年汴军中第一名将朱珍。

“此次会战如此重要,主公为何不亲自出征,统筹全局,以振士气?”敬翔又问道。

朱温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看了看这位心腹谋臣,笑道:“我观宫廷之内阴霾密布,要不了多久,长安城中必出大事。是以不敢轻易陷身战阵……”

敬翔心头一凛。这么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朱温这么关心长安之事。他想起一年前在黄河之上,朱温似乎是无意中对自己说的话:“我比当今天子如何?”

敬翔心头一阵激荡。莫非这个人真的已有忤逆之心?他实在不知道,当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自己会作何抉择。

朱温疑惑地看了看失魂落魄的敬翔,怪道:“先生有何疑虑,直说无妨。”

敬翔回过神来,赶紧应道:“主公以六路之兵围攻太原,气势宏大,确是大手笔。以我军实力,取胜应在情理之中。”敬翔抬眼看了看朱温,紧接着说:“只是出兵六路,分进合击,最紧要是统筹调度,氏叔琮欠稳,张归厚缺谋,葛从周自然是当世名将,但年事已高,身弱多病,侯言就更不用说了,我看这四位将军中恐怕无人有能力统筹全局。”

朱温听了,哈哈大笑。他摆了摆手,“先生此次恐怕多虑了。之前朝廷多次讨伐河东无功,是因为没有集中主力攻击泽州、潞州这两个战略要地。此次虽然分兵六路,但看点全在氏叔琮一路,只要攻克泽州、潞州,则河东在太原以南再无险可守!氏叔琮、康怀英都是沙场宿将,又有五万精兵,攻下潞州、泽州应该不是难事。”

话音未落,窗外雷声又起。

朱温不再说话,他长长地吸了口气,伸出手,推开面前的两扇窗格。一股强风扑了进来,不知什么时候,窗外已是雨幕弥漫。

“春雨贵如油。”朱温忽然自言自语道。

敬翔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这个让很多人谈之色变的统帅。此刻,这个人正负手凝视着远处黑压压的天际,灯火下他那张消瘦而强硬的脸就像刀子刻出的雕像。

朱温的这句似乎不经意的自语,深深打动了敬翔。

这个人从小就在田间地头摸爬滚打,当然知道民以食为天的道理。这些年来,在他统辖的中原各州,大兴农业,奖励耕种,减轻租赋,虽身处四战之地,周边战火不断,但他的辖区内却没有出现百姓的逃亡和迁移。朱温主政汴州不过十余年,这里已隐隐成为中原最为繁华的城市,而那个空负盛名的京都长安却日趋破败。

即使是在大战在即之时,他也在惦记着地里的收成。因为他知道老百姓最需要什么。

“他比当今天子如何?”敬翔在心里这样一遍一遍地问自己。

天复元年(901年)三月,梁军六路齐发,大举进攻河东。一夜之间,战火在长达数百里的战线上熊熊燃烧。

朱温突然祭出的大招让李克用始料未及。他没有想到,朱温刚刚攻下河中,就会如此急不可耐地对自己发动全面进攻。

面对梁军的大举入侵,李克用并没有惊慌失措。他要做的是找准朱温的主攻方向。六路齐攻,看似华丽无比,但只要击破了兵力最强的一路,攻势必然瓦解。正所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歼灭了这一路,其他各路梁军就难以捏成一个拳头。

在梁军的六路进攻中,以氏叔琮一路力量最强。氏叔琮、康怀英率兵五万攻击河东门户泽州、潞州。一旦得手,将粉碎河东军在南线的防御,直趋太原城下。

李克用立即意识到,氏叔琮的那路梁军将决定整个战局,而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住泽州和潞州。

李克用马上命令养子李嗣昭、李嗣源带精锐骑兵三千,赶赴泽州增援。

当年朝廷重兵围剿河东,李克用凭李存孝的数千骑兵扭转了整个战局,这一次,他希望李嗣昭、李嗣源能够复制李存孝的成功。

李嗣昭原本姓韩,出身贫寒,父母都是农民。一次,李克用外出打猎,在一户韩姓人家落脚休息,发现周围树林中隐隐有气象奔涌。李克用叫来主人一问,原来韩家刚刚得了一个儿子。迷信风水的李克用认为此子有富贵之气,必成大材,于是用重金将婴儿换回,收为养子,取名李嗣昭。

李嗣昭身材短小,其貌不扬,但对骑马搏击之术却有过人天赋,逐渐成长为河东军中的一员骁将。和李存孝的高调不羁不同,李嗣昭为人低调谨慎,对李克用的话更是奉为圣旨。李嗣昭极喜饮酒,有次李克用无意中告诫他要少喝,李嗣昭竟然立即戒了酒,从此终生不饮。李克用对他极为看重,任命他为衙内指挥使,负责指挥亲兵。

河中王珂、王珙弟兄二人争斗时,李克用派李嗣昭以骑兵帮助王珂,把王珙的军队杀得片甲不留。朱温派兵援救王珙,也被击败。李嗣昭之名一时威震河中,成为李存孝死后河东的又一员骁将。

李嗣源更是个厉害角色。他先祖是沙陀族人,父亲曾镇守雁门(今山西代县),堪称名将之后。颇会识人的李克用很快把他收为养子,委以重任。唐昭宗乾宁三年(公元896年),他率军增援兖州,与汴军大战于任城。李嗣源亲率骑兵,杀入敌阵,横冲直撞,威不可当,解了兖州之围。此役之后,李嗣源的威猛为天下所知,甚至被汴军士兵偷偷取了个“李横冲”的名号。

第二年,李嗣源又与汴军名将葛从周大战于青山口,拼杀中四中流矢,血流被股。连见惯了大场面的李克用也对着他惊叹道:“我儿真乃神人!如果没有你,今天就要被葛从周那厮讥笑我河东无将了!”

面对梁军凶猛的攻势,李克用一口气把他的两张王牌全抛了出来,希望他们能创造奇迹。

但李克用远远低估了梁军的攻击力。

是年四月,梁军猛攻泽州。守将李存璋无力坚持,弃城而逃。氏叔琮乘势再攻潞州,刺史孟迁开城投降。紧接着,沁州(今山西沁源县)刺史蔡训见风头不对,也献城投降。

李嗣昭、李嗣源的骑兵还在半路上,泽州、潞州、沁州已先后被梁军攻陷。河东门户洞开,南线面临崩溃。

氏叔琮迅速收编了一万多人的降军,让降将李审建为向导,连过芒车关、腰鼓岭、石会关(均在今山西武乡西北),越秦城(今山西太谷南),直扑太原。

李嗣昭、李嗣源得到消息,只好掉转马头,日夜兼程赶往太原救援。

看着汹涌而来的梁军,李克用气得破口大骂。他没有想到,固若金汤的潞州、泽州竟然不战而降,这让他措手不及。

汴州城中,静待消息的朱温兴奋得手舞足蹈。他叫来敬翔,眉飞色舞地炫耀道:“我军不费吹灰之力已得潞、泽、沁三州,大军已到太原城下!李独眼死期不远矣!”

更多的战报雪片般地传来,张归厚部历时月余苦战,终于攻陷河东西部要塞承天军(今山西阳泉市东北),歼灭守军上万人。梁军进逼寿阳,辽州(今山西左权县)刺史张鄂献城投降。一旦其他各路梁军突破防线,合围太原,李克用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