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七宝竖着耳朵, 隐隐约约听到说“七姑娘”,只当是苗夫人打发绮罗来询问自己情形的, 便仍是不理会。
耳畔又听同春跟绮罗低低不知说了些什么,她自顾自翻了会儿书,突然听见脚步声往里头来。
七宝忙把书藏到枕头底下,拉起被子装睡。
外边同春把帘子轻轻撩起,让绮罗向内看。
绮罗歪着头瞧了会儿, 见七宝也没梳妆, 缎子似的头发撇在枕上,合着眼睛睡着的模样, 唇红眉黛,像是小瓷娃娃的模样。
绮罗抿嘴一笑, 转身往外走开两步, 悄悄对同春道:“多睡会儿倒是好,只别缺了吃食,七姑娘平时喜欢什么,就叫人去做。要知道老太太那边着急的不成,全靠着夫人在那里掩饰, 只说姑娘在发狠练习针线。老太太半信半疑的, 还怕她伤了手呢。”
同春笑道:“姐姐放心,东西都是现成的, 就是心上不自在, 待会儿醒了我再劝她吃。”
绮罗叹了口气:“怪道姑娘不自在, 好好的一桩亲事就没了, 谁心里过得去呢?老爷这几天都长吁短叹的……”说到这里,又笑道:“幸而又跑出这件天大的喜事来,倒也罢了。”
七宝听到“喜事”,莫名其妙。
这边同春送了绮罗出去,仍回到里间,见七宝回身向内还是装睡,同春便上前扶着她肩膀轻声道:“快起来吧,知道你装睡呢。”
连摇了她几回,七宝才哼了声,又埋着头往被子里钻了钻。
同春忍着笑:“有正经大事告诉姑娘呢,我说了,管保你不肯装睡了。”
七宝仍旧不理,同春俯身在她耳畔低低地说了两句。七宝一骨碌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方才绮罗姐姐就是过来说这件事的,”同春忍着笑道,“是夫人不放心,叮嘱着叫你暂时别出去,不然你以爲是什么。”
七宝早已经爬了起来,脸上有些不知所措的张皇:“这是真的?”
“人都来了,还能有假?”
七宝往外看了一眼,又仰头看帐顶,脑中一片空白:“可、可是……”
这怎么可能?
张制锦娶的夫人明明不是自己!
但是……既然周绮能定给康王世子,永宁侯又跟周苹解除了婚约,那么,自己跟张制锦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
两个念头在脑子里激烈交战似的,让七宝无法反应。
“可是什么?”同春笑道:“你呀,虽说不许出去,到底要先梳洗打理起来,整天这么懒懒的没有精神,如何使得?”
说着便拿了一件缎面薄棉的小袄,给她披在身上:“好了,快起来吧。”
七宝也不动,只是看了同春一眼。
同春见她呆呆的,便握着她的手引着她下牀,叫小丫头打水进来,叫她洗了脸,又给她整理梳妆。
七宝来者不拒的,任凭同春做什么都不言语,也不动作。
这会儿外头早送了一碗热热的红枣枸杞鸡汤,珍珠糯米粥,一碟蜜汁藕片,跟几样爽口的什锦小菜。
同春把七宝摁在桌子前,她却不吃,同春捧起碗喂她一口,七宝也不动,只是叫她张口,她还听话地张开嘴含了,却忘了咽。
同春起初以爲她是因爲惊喜、或者羞赧过甚等等,但是细看,却并不见怎么羞惊之色,只是懵懂茫然,神不守舍而已。
同春大爲诧异,又有点隐隐地不安,七宝从无这么乖巧的时候,这却乖的有些反常了。
正在心惊的时候,外头又是门响,小丫头秀儿出去一看,原来是四姑娘周绮,当下忙给开了门。
周绮边往里走边问道:“你们姑娘怎么样了?”
秀儿道:“方才同春姐姐叫了起来,才吃了饭。”
周绮来到里间,见同春已经迎了出来:“四姑娘来了。”
点点头,周绮又往里看了眼,瞧见七宝坐在牀边发呆。
将风帽摘下,周绮就笑对同春道:“这丫头的福气就是比别人高,她只管在楼里呆闷着,什么也不必操心,外头的人却都在爲了她忙的不可开交呢。”
“若是真的清清闲闲的自然也好,只是……”同春拉着周绮,低低地把七宝的情形告诉了她。
同春又道:“我正愁不知怎么是好呢,四姑娘来了就妥当了。您且去瞧瞧。”
周绮一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着急,自己解开了披风。
同春接了,自去挂了起来,又叫丫头去端茶。
这边儿周绮到了七宝的内室,一直走到她身前,见七宝还是那副呆怔的模样,浑然没有察觉人来似的。
周绮暗自心惊,便轻声唤道:“七宝?”
七宝竟好像没听见,周绮俯身下去,轻轻握住她的手道:“七宝?”
这会儿七宝才擡起头来,她看向周绮,却不言语。
这会儿秀儿又端了茶送进来,同春走过来,对七宝道:“姑娘,三姑娘来看你了。好歹跟三姑娘说说话才好?”
周绮向她一摇头,同春便不言语了,往后退开几步站着。
这边儿周绮端详着七宝,片刻后说道:“你应该知道了张家来提亲的事了?”
七宝若有所动,长睫眨了眨,周绮说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也是不愿意吗?你若是不愿意,这会儿只管告诉我,我好去禀明太太,咱们还可以想法儿拒绝。”
周绮虽然是轻声曼语,但并没有刻意放低声音。
同春在旁听得明白,暗暗焦急,生恐七宝一时想不开,真的说出什么“不愿意”的话。
周绮见七宝并没有回答,便又微笑道:“你不说,那就是愿意的了?其实这门亲事自然是好的。这位张大人,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你只管闷在这府里不曾外出,所以你是不知道的,之前因爲他请了尚书太太进府提亲,这件事在京内传开之后,你便是京内这些名门淑媛们的公敌了。”
七宝听到这里,才转头看向周绮,眼中仍是雾蒙蒙地有些惘然:“公敌?”
周绮见她终於有了反应,才继续道:“可不是吗?你可知道那些人心里都嫉恨着呢,这位张大人,样貌、才学,出身……都是没得挑的,他又是个自少年开始就顶顶传奇的人物,但凡是读书识字的,哪一个没读过他的书?哪一个家里没收藏着他的诗文?可谓是众人眼中可遇不可求的金龟婿了,这多年来,因爲他一直都没有定亲,可知多少人前赴后继的?只是他眼光高,那张家的门槛儿又高,所以竟没有人能够有这福气进张家的门,多少人巴望都巴望不得的人物,谁知他偏偏锺情於你,你不是众矢之的,谁还是呢?”
七宝眨眨眼:“他爲什么锺情於我?”
周绮笑道:“傻丫头,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我又怎会知晓明细?你若想知道,改日你嫁到他们家里,当面儿问他岂不是妥当?”
七宝听到“嫁到”两字,脸上慢慢地泛出雪色。
周绮本以爲她会流露些许羞态,猛然见七宝脸色发白,心中大惊。
当下倾身过去,重新握住她的手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千万别闷在心里,老太太的病才好了些,你若是再有个什么,可让人活不活了?”
七宝听到这句,眼中瞬间就含了泪光。
“我不知道,这是吉是凶。”她定定地看着前方,泪却簌簌地落了下来。
周绮一愣,又忙掏出手帕给她拭泪:“大好的日子,不许这么着。你心里若有什么爲难,只管告诉姐姐,若是你觉着不便跟我说,就告诉你三姐姐、太太都成呀,横竖别憋闷着。”
七宝听见她提周苹,泪越发急了,喃喃道:“三姐姐跟裴大哥的婚事明明是好的,如今却又坏了,是我的错。以后三姐姐还不知能不能更找到跟裴大哥一样的人,什么大好的日子……”她越说越是痛苦,翻身扑倒在牀上,竟哭了起来。
周绮听了这一番话,微微一愣,然后点头道:“原来,你是担心你三姐姐将来许配不到好人家?”
七宝本就心里苦,这会儿挤在一块儿,便索性哭着说道:“都怪我,若不是我自作聪明,也不会搅坏了三姐姐跟裴大哥的好事。裴大哥还因此要往南边去了……”
同春在旁看着她哭的身上一颤一颤的,又是着急又是心疼,脚步挪动便想上前安抚,周绮却制止了她。
周绮想了会儿,俯身对七宝说道:“你先别哭,把泪抆干了,我跟你说一件大事。”
七宝呜呜咽咽,也不擡头:“又有什么大事?”
周绮说道:“是关於你三姐姐终身的,你起来,不许哭,我才跟你说。”
七宝听到终身,呆愣了会儿,果然又爬了起来。
周绮给她把脸上的泪抆去:“你这眼泪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哭一场就跟下了一场大雨一样。”
七宝不理只问:“你说的什么终身?”
周绮笑了笑,对着同春使了个眼色,同春会意,慢慢地退了出去。
周绮才说道:“我呀,原本也跟你一样,什么也不知道。但是直到永宁侯跟咱们府内解除了婚约,我才回过味来。”
“什么意思?”七宝不懂。
周绮说道:“我先问你,这解除婚约一事,是谁先提出来的?”
七宝的长睫上还沾着泪,她举手抆去:“自然是裴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