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春气的脸色都变了,七宝探头过去,见洛尘站在门口,两个小丫头站在门内,笑的前仰后合。
七宝咳嗽了声,小丫头们见状,忙垂首站住。
洛尘跳起来道:“七姑娘!”目光一动,却见同春黑着脸站在七宝身后。
洛尘在这门上磨了半天,只愁见不到同春,如今见她真的出来了,喜欢的手舞足蹈,便叫道:“同春姐姐。”
同春冷若冰霜,置若罔闻。
七宝走到跟前儿:“洛尘,你不去伺候你们大人,又跑来这里做什么?”
洛尘道:“我们大人正在跟三爷他们喝酒,身边自有伺候的人,不用我在跟前儿呢。”眼睛却一直盯着同春,见她脸色冷冷的,便很纳闷。
七宝心里明白,便笑道:“你是不是看上我们府里的丫头好看,所以在这里油嘴滑舌的呀?”
那门上两个小丫头听了,顿时都脸红起来。
洛尘大感冤枉,壮胆上前,小声跟七宝说道:“七姑娘,我在这门上守株待兔的半天了,就是想碰碰运气见见同春姐姐,你当我真的喜欢在这里口干磨牙的吗?”
七宝笑道:“是真的?”
洛尘指天发誓:“若有半点不真,就让我娶不到姐姐。”
那两个小丫头略远些,同春却站在七宝身后,自然听得明白,便呵斥道:“你再敢放肆,我立刻叫人来把你乱棍打出去。”
才说到这里,便见有个仆人来到,对洛尘说:“你们大人喝醉了,歇息在我们三爷的房内,那位马爷让我来找你,让你快回去伺候呢。”
洛尘本还要跟同春解释,听说张制锦喝醉了,一时却顾不得,忙道:“七姑娘,同春姐姐,我先去伺候我们大人了。”转身撒腿跑了。
七宝听说张制锦喝醉了,心中一惊,也没了说笑之心。
同春瞪了一眼洛尘,见七宝敛了笑容,便道:“姑娘,咱们回去吧。”
七宝看一眼门外,终於低头跟同春一块儿回了暖香楼。
正睡中觉,周绮来探望七宝,见她懒懒的还睡着,便不肯打扰,只跟同春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周绮去后又过了半个时辰七宝才起身,听说周绮来过,便叫同春伺候梳洗,要去看看她有什么事。
两人来至周绮的院子,听到里头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七宝笑道:“总不会是四姐姐也睡着了吧。咱们先看一眼,若还睡觉,咱们就别扰她。”
於是两人放轻手脚,才上台阶,就听到屋里有人说道:“糊涂东西!他们发昏,你也跟着犯浑?你是白跟着我这几年了!”
七宝吓得几乎跳起来,这声音虽是周绮的,但却不知她爲什么居然发这样大的脾气。
只听云儿哭道:“姑娘,我错了、我……我只是听了姨娘的话,所以才替她瞒着,只是怕姑娘白白生气而已。”
“你这不是在怕我生气,你是在联合着他们想置我於死地呢!”周绮的声音又气又怒,彷佛还带一点悲愤交加的颤。
七宝听势头不大好,呆呆地看着同春,不知该进该退。
同春拉拉她,悄悄地又下台阶,忙忙地离开了周绮的院子。
半路上,七宝不解是发生了什么,就问道:“四姐姐向来最是安顿的脾气,怎么刚才发那样大的火?云儿做了什么坏事?”
同春小声说道:“我前几天听了个风声,只是不知真假,所以没跟姑娘说。我听人家传,朱姨娘她家里头弄得轰轰烈烈的,有好些有头脸的富户、甚至还有官儿,又是攀亲的,又是求别的……这几天朱姨娘行事越发得意,穿着用度都有些不同了,姑娘没看出来吗?”
七宝目瞪口呆:“什么东西?”
朱姨娘家里只是个寻常的败落门第,都没有几个钱儿的,怎么突然会变成现在这样?
同春叹道:“他们哪里是冲着朱家,还不是冲着康王府去的?都指着四姑娘呢。这云儿,之前看见她跟朱姨娘鬼鬼祟祟的,多半是给朱姨娘买通了,所以什么事儿也瞒着四姑娘,怪道四姑娘方才那么生气,事情若闹大了给康王府知道,指不定怎么样呢,四姑娘好不容易得了这门好亲事,若是完了的话……那可怎么说。”
七宝惊诧之余,恨恨道:“朱姨娘行事荒唐的很,她这样是要惹祸的。只不知四姐姐能不能有法子制住她。”
同春笑道:“这个就不用咱们操心了,就看四姑娘能不能狠心制他们罢了。”
七宝却又突发奇想:假如事情闹出去,传到康王府耳中,两府的亲事告吹的话……彷佛也不是一件坏事。
到时候大不了再求老太太给周绮另找一门好亲事罢了。
两人且说且走,眼见快到了老太太的上房,远远地却看到两名丫头领着一个人,看样子竟是从老太太的院子才出来。
同春也看见了,即刻抓住七宝道:“那不是张大人吗?”
七宝也看见了,忙站住脚不敢往前。
同春道:“之前还牵挂人家呢,这会儿怎么了?”
七宝脸上一红。
***
张制锦随着那两名丫头往二门上去,不料有一名婆子走出来,把两个丫头叫了去。
他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往前,才过月门,就见一个人跳出来,向着他张开双手,作势欲扑。
张制锦住脚,面不改色地垂眸看向七宝。
七宝两只手张开僵在了原地,略觉尴尬。
本是故意要吓他的,却见他一点儿受惊的样子都没有。
七宝讪讪道:“你怎么不害怕?”
张制锦道:“有什么可怕的?”
七宝将手背在身后,脚下踢开一块石子:“寻常人受了惊,都会吓一吓的。”
张制锦嘴角一勾,瞥着她道:“以爲你今儿会老老实实的,没想到终究还是没有学乖。”
七宝忙道:“我是听人说你喝醉了,有些担心,方才又看你好像去见过老太太了……才过来瞧瞧的。”
张制锦见是在门口人来人往的不方便,便握住七宝的手,把她往旁边拉了拉,两个人站在芭蕉底下。
七宝将手抽了回来:“老太太叫你做什么?”
张制锦不回答,盯着她说道:“上回我跟你说的话你想过了没有?”
“什么话?”
他的唇边露出一抹浅笑:“当然是求你们老夫人,早点出嫁。”
七宝红着脸,举手捂住耳朵。
张制锦重新握住她的小手:“还是不肯说?”
七宝嘀咕道:“我又没有疯,干吗说这个。”
“就知道不能指望你,”张制锦皱眉,“你若是让我放心些,我也不至於这样着急。”
七宝问:“我怎么让你不放心了?”
张制锦道:“比如上次在山道上,敢情你已经忘了?”
七宝听他突然提起这个,便讷讷说道:“我当时也不知怎么了,可是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世子就那么死了……以后再也不了。”
张制锦虽然生气她如此冒险,但当时若不是七宝拦了一拦,却也的确不知后果如何。
偏偏当时是他跟赵琝同行,倘若赵琝有个三长两短,他自然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至少康王那边儿是绝对交代不了的。
张制锦眼中透出几分笑意,却仍淡淡道:“我信你才怪。”
七宝讨好地向着他一笑,却又问:“大人,眼见快年下了,户部是不是也要休年假了啊?那你应该就不会再出外差了吧?”
张制锦道:“嗯。怎么了?”
七宝说道:“那天那么危险,我可不想你再往京外去,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好。”
张制锦不由一笑:“倘若真这么爲我好,那就早点遂了我的心愿。”
七宝望着他的笑容,心中一动。
这些日子来七宝仔细回想,在梦中,好像就是从苗家庄之后,张制锦才突然成亲了的。
当时七宝私下里还感叹了一阵。
现在七宝越来越确认,张制锦成亲只怕也跟自己跟他说的那一番话脱不了干系。
“大人,”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多嘴,但仍是有些忍不住,七宝鼓足勇气,问道:“我知道你们府里老太太很喜欢你的那位谢表妹,怎么会让你……让你跟别人家定亲?”
张制锦瞧着她的忐忑之色:“我不愿意,难道要替我去成亲?”
七宝心想:“可梦里你怎么竟愿意的呢?”
只是却不敢说出口。
张制锦望着她的眼神:“你心里想什么?”
七宝微微慌张,忙敛了心神不敢再想,他的眼神太锋利了些,好像能够看穿她心里的话。
她忙低头道:“可是你……难道不喜欢她吗?”
张制锦深看了她半晌:“谁说我喜欢她?你只见了她一面儿,哪里生出这样的想法?”
七宝忙摆手,哼哼着说:“我是胡猜的。毕竟她、秀外慧中,聪明玲珑的,你们老太太又喜欢。”
这芭蕉叶子给阳光照了照,色泽翠绿,七宝站在地下,雪肤之上的一丝淡红显得格外明媚动人。
张制锦俯身,将她垂在耳畔的一缕青丝撩开。
七宝见他俯身,只当他又要亲自己,忙紧张地闭上眼睛。
张制锦望着她驯顺的容色,心头一荡。
却在她耳畔轻声说道:“她再秀外慧中,也终究不如七宝。”
七宝意外,又害羞地睁开眼睛:“怎么不如我?”
张制锦望着她水光潋灩的双眸,终究忍不住,手抚着她的脸,轻轻地在唇上印落:“我说是就是。”
张制锦不敢过分,毕竟这是在国公府,还是外头,闹起来会不好收拾。
於是只有对七宝说道:“你乖乖的,这些日子不许往外跑,等过了年……再说别的。”
七宝看着他的长眉星眸,身不由己地点点头。
张制锦将她的手又狠狠地握了一握,才勉强放开,转身去了。
才出月门,正好见承沐找了来,迎着去了。
这边儿七宝还站在芭蕉树下,恍惚出神。
直到同春走了来,笑道:“侍郎大人走了吗?怎么还呆站着,害我以爲你们又有说不完的话了。”
七宝揉着脸走了出来,叹了口气。
同春问:“叹什么气,难道说的不好?”
七宝说:“正是因爲说的还好才叹气的。”
“这我就不懂了。”同春笑。
七宝回想方才张制锦那温柔的神情,叮嘱的口吻:“同春,你觉着大人、是喜欢我吗?”
同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怎么这会儿还问这样的傻话?若是不喜欢你,又怎么会千方百计地求呢。”
七宝皱着眉心,竭力把心底那个冷漠无情的人的模样压下。
两人来至老太太的上房,正老太太在跟裴夫人等说话,见七宝来了,便叫到跟前又搂在怀中。
老太太低头望着她,看出她脸上有些没有退的微红,便说道:“睡了中觉才醒吗?”
七宝应了声,老太太试了试她手臂上衣裳的厚薄,带点儿责怪说道:“出来也不多穿件衣裳,留神着凉。”
七宝说:“里头穿了一件大毛的夹衣,一点也不冷。”
老太太慈爱地打量着,叹道:“可知等你以后出了阁,就不能时时刻刻叮嘱着了。一定得自己留心才好。”
七宝听这话古怪,便把脸埋在老太太怀中,低声嚷嚷道:“怎么又提这个,横竖还早着呢。”
裴夫人在旁边微笑道:“你这孩子,你可知道方才老太太叫了那位侍郎过来?”
七宝忙道:“知道,老太太跟他说什么了?”
裴夫人眼中带笑道:“本来老太太是知道他喝醉了,看看他好不好的。不料这位侍郎倒果然是个……非常之人。”
裴夫人说到这里便笑着停了下来。
谢老夫人身后如意靠前,低低地在七宝耳畔说了一句话。
七宝大惊:“真的?”
如意笑道:“这个还能有假?”
七宝忙看向老夫人,心头嗵嗵乱跳:“您、您总不会答应他了吧?”
谢老夫人看着七宝,眼中全是殷切不舍,终於,老太太说道:“我自然是舍不得早早地把你嫁出去,所以只告诉他我会好好地考虑考虑,如今我只问你的意思,你是想按照他说的提前出嫁呢,还是……再在府内过上一年?”
七宝这才明白,张制锦方才那种口吻跟眼神,原来是这个意思。
冬至过后,很快到了年关。
就如同张制锦跟静王赵雍说过的,新年来临之前,京内出了一件大事。
齐王殿下给御史弹劾,本只说是僭越,谁知皇帝因身子不好,最容不得这些背逆之举,即刻命内侍官跟锦衣卫查抄王府,竟果然搜出了龙袍一件,以及各种违制之物。
当即龙颜大怒,圣旨下,齐王给褫夺了王位,贬爲庶人,王府内众人跟一些和齐王来往密切的大臣、京内高门等尽数遭了秧,哗啦啦如大厦将倾,牵连了足有千余人。
虽然此事是御史出面,但是一些知根知底的人却明白,背后离不开康王殿下的指使。
谢老夫人、周承沐等知道此事后,暗自庆幸威国公府跟齐王府素来没有什么交际。
只有七宝心中滋味格外不一样,就彷佛唇亡齿寒,齐王府跟被牵连的那些门第的今日,就如同康王府跟威国公府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