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先前张六爷也派了人出去探听,打听说张制锦随着裴宣回到了镇抚司后不多久,就又带人出了镇抚司匆匆而去,看方向,却像是往宫内去了。
张老诰命听六爷说罢,身心寒彻:“看来不会错了,事情果然跟圣上有关。”
靖安侯皱眉:“我这就换衣裳进宫一探究竟。”
老诰命却制止了他:“你不知内情,贸然进宫,指不定又会引出什么别的事。”
靖安侯很不放心张制锦,还要再求。老诰命已经扫视在场众人,缓缓说道:“锦哥儿足能独当一面。不必太过担心。”
老诰命说了这句,又沉吟了片刻,转头问旁边的嬷嬷:“那个……那个七宝她现在怎么样了?”
掌事嬷嬷道:“之前人来回说在新房里,并没有别的。”
回了这句,又叫人去探看,半晌那人回来说道:“门外伺候的人说,新少奶奶先前睡了。”
张家老诰命闻听,冷笑道:“咱们这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蚰蜒一般总没个头绪,她的夫君处境莫测,她倒是好涵养,竟跟没事人一样。”
靖安侯回想张制锦临去的情形,便打圆场说道:“应该没有人告诉她制锦随着锦衣卫离开的事吧?”
张老诰命不言语。
底下的宋氏突然说道:“府内的下人们都在传,她带的那些人又不是死人,怎会不知道?可见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要么是不在意锦哥儿,要么是不知道轻重,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
靖安侯听了这话很有挑拨之意,便喝道:“住口,不要胡说。”
张老诰命已经听的很清楚了,待要叫人把七宝喊过来,但喊她过来又能怎么样?难道要训斥她不爲夫君担忧吗?除非是让她在旁边站着立规矩,但今儿是才进门第一天,张制锦又把她当作心头肉一样,倒是不好弄的如此过分。
於是老诰命只说道:“罢了,且由得她去吧。”
这会儿天色已暗,宫门大概也关了,如果张制锦跟裴宣这会儿还没出宫,只怕今晚上就要在宫内度过。
七宝那边自然就也独守空房了。
新婚当夜,新娘子却孤枕而眠,这可真是旷世奇闻。
却也没有办法可想。毕竟凡事一旦涉及皇族,便是涉及千万人性命的大事,连张老诰命也无法淡定,总有心神不宁之感。
当下又吩咐靖安侯等,多派人手尽快打听消息。
靖安侯也担心儿子,便亲自出府而去。
剩下几个族内的女眷面面相觑,张老诰命道:“你们忙了一整天也都累了,各自回去歇息罢,横竖明儿就知道端地了。”
大家起身告退,老诰命说道:“云容留下。”
四奶奶李云容止步,那边宋氏回头看了一眼,仍是低头去了。
张老诰命望着李云容,说道:“方才他们说的话你也听见了,你怎么想?”
李云容静了静,说道:“我跟老太太的想法是一样的,九爷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只怕是镇抚司也遇到解不开的难题,所以才请了他去。以九爷的能耐,自然是迎刃而解,老太太只管放心就是了。”
张老诰命点头,又冷笑着叹道:“不怪我不喜欢周七宝,好好的成亲也会弄出这种事来,可见她不是个有福气的。可惜锦哥儿跟迷了心窍似的非她不娶,只盼她别给张家招灾惹祸才是。”
李云容想了片刻,含笑说道:“九爷看人的眼光向来是极高的,这七宝看着也是个讨人喜欢的,料想不至於,眼下也不过是一时的磋磨罢了,俗话不是说‘好事多磨’吗?”
“那我就阿弥陀佛了,”张老诰命盯了她一会儿:“府内的事,都是你在帮着二太太料理,以后锦哥儿的房内那边,你也仔细照看着些。”
见李云容答应了,老诰命才说道:“行了,你去吧。”
李云容躬身,缓缓后退。
将出门的时候,却听老诰命自言自语般哼道:“若能得锦哥儿长长久久的疼顾着,才是她真真有福气呢。”
四奶奶退出了老太太的上房,一路往回而行,前头小丫头挑着灯笼,后面几个婆子尾随。
走了几步,便有几个管事娘子来找,不过是关於今日的宴席、器具收拾等等,李云容一一发付了。
正欲回房,却又看向张制锦所住的院子方向,她略一忖度,就转道往那处而行。
眼见将到,前方也来了一羣人,两下相见,原来是宋氏夫人。
李云容行了礼,宋氏道:“难爲你有心,莫非是来探望新娘子的吗?”
李云容道:“是,毕竟今儿九爷不在府里,怕她一个人不自在。”
宋氏笑道:“这你可是多虑了,方才我亲自去看了一眼,人家不知道有多自在,睡得安稳着呢。”
李云容听出她话中的讥讽之意,只当没听出来的,便道:“时候不早,三太太今儿也劳累了,还是早些回房安歇吧。”
暗影之中,宋氏白了她一眼,带了丫鬟婆子迈步去了。
等宋氏走远了后,李云容身边的婢女小声说道:“三太太似乎很不待见这位新奶奶。是不是因爲先前在静王府内,便是因爲这位新奶奶,才把三太太的侄女儿曹姑娘痛打了一顿的缘故?”
李云容当然知道跟这个脱不了关系,但另一个原因则是宋氏千方百计想把曹晚芳塞给张制锦,那次去静王府却给打的脸肿如猪头,宋氏心里自然恨着七宝,方才还迫不及待地在老太太跟前挑唆。
李云容心里明镜般,面上淡淡道:“不要瞎说。”
当下来至新房,外间的两个嬷嬷跟管事的女人见了她,忙行礼,又悄声传道:“四奶奶来了。”
李云容扫了一眼,见都是七宝的陪房众人,今儿他们才到府内,居然就已经认得自己了。李云容便含笑点头,说道:“少奶奶若是睡着了就不要吵她,我只是来看一眼的。”
门口丫鬟打起帘子,里头同春秀儿等也迎了过来。
李云容走进新房,环顾周围,只闻到兰麝香浓,红烛高照,喜气洋洋。
只是悄然无声的。李云容便低低地问同春:“少奶奶还睡着?”
同春道:“回四奶奶,方才还坐着等姑爷的,大概是困的狠了,才打了个盹。”
李云容笑着点头,往内瞧了一眼,果然见七宝斜斜地趴在榻上,也并没有脱衣卸妆,连鞋子都穿着,只是拦腰盖着一牀被子,想必是同春等怕她着凉的缘故。
李云容看了,便回头对同春道:“这样不妥当,是会着凉的,睡得也不舒服,待会儿我走了,你把少奶奶叫起来,让她收拾了睡下吧。我听闻……”
说到这里,她又放低了几分声音:“我听闻九爷今晚上在宫内,只怕是不得回来了。你好生陪着少奶奶,多说些叫她安心的话。”
同春正惦记着这件事呢,只是不好随便就问,见状忙道:“姑爷怎么突然又去了宫内呢,四奶奶,可是有什么大事?”
李云容才笑道:“别着急,毕竟是能者多劳,想必是有什么突发的大事需要九爷亲自去处理,你们只安心等着就是,横竖明儿就能回来的。”
李云容吩咐了这句,又道:“这里有什么需要的东西,缺什么东西,只管派人去告诉我。”说罢向着同春一点头,转身往外去了。
同春谨慎地送到了院子门口,目送李云容一行人去了,才又返回来。
秀儿说道:“这位四奶奶看着甚是贤良。还记挂着我们姑娘,特来探望呢。”
同春道:“听闻这府内是二房的太太跟她在管事,虽然看着面善,却必定是个有手段的人,不能小看她。”
两人低低说着,才进门,却见七宝爬了起来,正呆呆地坐在牀边发楞。
同春忙过去扶着,七宝揉揉眼睛问道:“大人还没有回来吗?”
同春想到李云容方才的话,便含笑道:“听说户部出了一件大事,姑爷正在料理,只怕还要更晚些。”
七宝点头,又问道:“刚才是谁来了?”
同春见她察觉了,便回答:“是四奶奶过来瞧姑娘了。”
七宝皱眉忖度半晌,心底浮现一张温柔秀丽的脸孔:“哦,是她。”
当下同春扶着七宝起身,终於把头上的钗环等都摘了下来,洗漱完毕,又把外衣外裳都换了。
七宝只穿着中衣,略觉有几分冷,却走到窗户边上,将窗扇推开往外瞧。
同春正在给她放衣裳,见状忙跑过来将她拉开,又拿了一件袄子给她披上:“干什么?才好了多久?”
七宝说道:“我试试看外头冷不冷。”
同春啼笑皆非:“好好的试这个做什么?数九寒天,十冬腊月,又哪里会不冷?就算在窗户边上站久了些,也能把皮儿都冻坏了呢。”
七宝只是笑笑,也不解释。
当下同春扶着七宝上了牀,褥子底下放着脚炉手炉,倒是暖煦煦的。
七宝叹了口气,才觉着有几分受用。
将闭眼睡的时候,七宝看看同春,握住她的手道:“同春,幸好你还在这儿。”
同春笑道:“今儿是怎么了?快睡吧,醒了后姑爷就回来了。”
“姑爷……大人,唉……”七宝喃喃唤了声,不知想到什么,便把被子拉高,转头往内去了。
***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彻夜无眠。
清晨,七宝隐隐觉着一股寒气沁来,她仍闭着双眼,手抓着被子想要把自己裹的紧一些。
冷不防旁边那人更靠近了些,冷气儿透过她单薄的衣裳刺进来,但比这个更难受的是另一种感觉。
七宝刷地睁开双眼。
猝不及防地,七宝对上了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她本能地低呼了声,将身体蜷缩起来。
张制锦叹了口气:“这是你见自个儿夫君的礼吗?”
七宝听见“夫君”的称呼,初醒的神智回归,她想起昨儿自己是已经出阁了。
“大人……”喃喃地唤了声,七宝睁开眼睛,“你、你回来了?”
这张脸,时而是她不敢去想的噩梦,时而却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欢喜。
此刻却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还叫大人?”他的眼中有笑意闪烁。
静默中,七宝听见自己极大声的心跳。
“那、那叫什么?”她的脸已不由自主地红了。
“你知道。”大手抚过她的脸,将那一缕青丝抿到耳后。
七宝的心跳的越来越快,情急之下,又羞又窘,眼中已经涌出薄薄地水雾。
但那一声却无论如何叫不出口。
张制锦望着她慵懒的睡容,眼前这双惺忪的星眸里有些说不明白的惊悸,脸颊上却带着可爱的晕红。
一夜的风霜冷肃,血雨腥风,此刻突然间尽数消散。
“睡得还好?”他不再逼她,只是温柔地垂眸看着七宝。
曾经多少次,渴望就这样不受约束不必忌讳地拥她在怀,如今终究美梦成真。
张制锦缓缓地探出左臂,在她的肩头上轻轻地一握。
七宝先是一僵,他身上还带着冬日清冷的寒气,靠在他身上彷佛卧在一块儿冰上似的。
但是对上他的眸子……七宝还是乖乖地没有动:“很好。你呢?”
“我?”
“大人的事情办的可顺利?”七宝小声问。
张制锦微微一笑:“还算顺利,只不过……”
“不过怎么样?”
他扫一眼自己的右臂,把本来要说的那句话咽下,道:“知道我是去做什么了吗?”
七宝摇头。
张制锦看着她懵懂不觉的样子,外头都已经纷纷扰扰,翻天覆地,她这里却仍静好无邪。
张制锦笑道:“那你担不担心我?”
七宝先是摇头,想了想,又点头。
张制锦问:“到底是怎么样?”
终於七宝小声地回答:“我……我相信大人。”
声音虽小,却很清晰。
他的眼中流露几许诧异。
七宝对张制锦放心,一则是因爲知道梦中他的前途似锦,所以不担心他会出事,但另一方面,却也是对他的爲人能耐有十足的信心。
这世间好像没什么能够难得倒他。
只有他肯不肯做。
但虽然知道,昨晚上同春安抚她睡下的时候,她记得从窗外一涌而入的冬夜寒气,仍是忍不住爲在外头奔波的他而觉着一丝心忧。
卧倒在牀的时候,满心祈念的,是他的平安。
这会儿,七宝小心瞄一眼张制锦的眸子,发现里头并无她畏惧的东西,而且他的身体也慢慢地温热了,有种……让她抗拒却又贪恋的可靠感觉。
七宝情不自禁往张制锦身上靠了靠,忍不住擡手揽向他的腰。
但手才一动,她又即刻醒悟过来,忙将手缩了回来。
张制锦道:“你干什么?”
七宝脸红耳赤:“没干什么。”
“还是这么怕羞,”张制锦却轻声说道:“如今我已是你的夫君了,自然……干什么都使得。”
话音刚落,他微微翻身,便将七宝罩在身下:“你说是不是?”
七宝双手抵在胸口,正在紧张,却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大人……”七宝刚刚叫了声,张制锦已经撑不住,整个人俯身卧倒,竟把七宝死死地压住了。
他闷哼了声,声音里带着一丝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