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制锦垂眸望着她,一笑道:“你想知道?”
七宝眨了眨眼:“嗯……”
四目相对,张制锦终於说道:“你嫁过来这么久,大概也看清楚了,我跟侯爷……素日不大和睦。”
七宝心想:“什么‘大概’,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便问:“可是……爲什么呢?”
张制锦道:“因爲我、我……”他竟然有些难以出口,停了几停,才轻声说道:“我恨他。”
七宝睁大双眸:“我、我不懂?”
张制锦背转身去,半晌才继续说道:“当初我的母亲嫁了过来后,一直无所出,当时他便纳了宋氏,百般宠爱,竟生了那两个儿子出来,那女人大概也用了些手段……以至於后来我母亲虽然也怀了身孕,但因爲、因爲一直心情郁郁寡欢,体质就很不好,勉强有了我后,不多久……就去世了。”
张制锦尽量将语气放的很平静,但每一个字的背后却都透着沉重跟一抹颤意。
“所以,我恨他,是他害死了母亲,”张制锦低低说道,“你不会懂的……她孤零零的离开人世,你不会懂,一个小孩子突然间没了生母是什么感觉。”
七宝在威国公府里,从小儿深受万千宠爱,自然不会懂那种伤入骨髓的痛苦。
还未说完,身后七宝便贴了过来,她从背后将张制锦的腰环住:“夫君……”
张制锦回头看了一眼,垂眸又看到她白嫩的小手抱在自己腰间,张制锦微微一笑:“你不用在意,我只是、随口说说。”
七宝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在她心中,张制锦向来是无所不能的,世间再也不会有任何事可以爲难他,在她“梦里”尤其是如此。
她几乎不知道张制锦也会有伤心的时候,也会爲了一个“女子”,如此念念不忘,黯然伤神。
只是,还好,这“女子”不是别人。
“婆婆她……”七宝没有发现自己流出泪来,“她若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毕竟夫君、这样出息,而且也还一直都惦记着她。”
张制锦怦然心动:“七宝……”
七宝说道:“所以夫君、一定要更加出息,也不要伤心,婆婆在天之灵才会欣慰。”
张制锦原本身心透寒,然而此刻给她紧紧地贴在背上,小手又抱着自己的腰,明明是弱不禁风的一个人,却竟给他巨大的依靠跟无限的温暖似的。
张制锦握着七宝的手:“是,母亲若是看到我娶了你,自然会更欣慰。”
七宝眼中带泪,却情不自禁地破涕爲笑:“如果婆婆知道我笨笨的,万一不喜欢我呢?”
张制锦淡淡笑道:“母亲若是那种精於算计的人,又怎么会落到那个地步呢。我觉着她见了你,一定会格外疼惜你。”
七宝道:“原来婆婆跟我的性子是一样的,这我就放心啦。唉,要是婆婆在就好了。”
张制锦给她的话弄的鼻酸,却问道:“怎么说?”
七宝眨眨眼:“夫君如果欺负我,我可以去告状啊,想必婆婆一定会帮着我。”
张制锦也终於忍不住,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拽到跟前儿,低头对上她清澈如明溪的眸子:“原来你在想着算计我?”
七宝吐舌:“我也只是说说,夫君哪里欺负我啦,夫君对我这样好。我只会在婆婆跟前爲你说很多好话呢。”
张制锦见她说的煞有其事,且虽笑面如花,但眼中却亮晶晶的。他的眼圈也不禁红了,却忙敛了那感伤之意,在七宝的脸颊上轻轻地捏了捏:“算你乖。”
两人正融洽之极,外头有人来到:“老太太那边儿派人来,请九爷跟奶奶即刻过去。”
七宝紧张:“一定是爲了方才的事。”
张制锦抚了抚她的小脑袋:“不用怕,有我呢。”
於是两人来至张老诰命的上房,进内之时,却见靖安侯跟宋氏,杨氏也都在,靖安侯跟宋夫人都站着,杨少奶奶却跪在地上。
张制锦跟七宝上前行礼,张老诰命蹙眉说道:“锦哥儿,你父亲方才向我告你忤逆他,你跟我说,可有此事?”
七宝听了这句,打心里透着寒意,她想也不想,脱口道:“老太太……”
但是七宝才开口,张老诰命已经厉声喝道:“我没有问你!”
七宝吓的一抖,旁边张制锦却已经伸出手来,将她的手轻轻一握。
他的手很大,掌心温暖。
七宝转头望着他,张制锦朝上缓缓说道:“不知道父亲方才有没有跟老太太说过,有人故意买通了丫头,要伤害七宝?”
张老诰命顿了顿,才回答道:“不错,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的确是忠哥儿媳妇的不对,但是一来,她是忠哥的未亡人,悲痛之下冲动行事,是情有可原的,二来,毕竟没有真的伤害到你媳妇,你又何必咄咄逼人、不肯放手呢?这种事情闹出去,对你,对整个张府又有什么好处?大家子里出了这些事,难道要张扬的天下皆知,让众人耻笑?不过是息事宁人、维护体面罢了。”
张制锦听老太太说了这些,便道:“这一次不过侥幸无事,若是不严惩,如何以儆效尤。”
张老诰命道:“我跟你保证,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人敢动你媳妇一根头发了行不行?难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七宝咬着唇,强忍着不开口。
张制锦道:“老太太的话我自然是听的。”
张老诰命才略松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毫不明理的。你方才跟你父亲有什么言差语错的,你快去给他赔个不是,这件事就当是过去了。”
张制锦道:“我可以答应老太太,不把这件事张扬闹出去,只是也不能就当作无事发生的。毕竟有些事情堵不如疏,一味袒护压着将来只怕会生出更大的事端,老太太自然明白。”
张老诰命一震,皱眉问:“你……那你想如何?”
张制锦道:“我知道老太太的心意,也知道父亲绝不肯爲难她孤儿寡母,所以我甘愿从家里搬出去另住,从此不生是非就罢了。”
张老诰命听到这里,脸色泛白:“你、你说什么?!”
张制锦跪地:“求老太太成全。”
靖安侯原本在旁边静静地听着,直到现在,才仰头一笑,对张老诰命说道:“老太太可听见了?从小儿把他养的这样大,如今他翅膀硬了,自然要踹窝儿了!这种悖逆的子孙,还留着干什么?”
张老诰命已经咳嗽起来,身后小洪忙上前扶着给她顺气。
靖安侯不等老太太开口,便转头望着张制锦,冷笑说道:“你想分家?你真以爲你可以爲所欲爲?我来老太太这边儿只是先知会声,你信不信我接下来就去顺天府,去大理寺,去镇抚司告你!你既然这样不留情面,不当自己是张家的孝子贤孙,就不要怪我也不当自己是你的父亲!我能养你,就能除了你!”
本朝因爲是以孝治天下,所以对於“忤逆”罪判的很厉害,假如是父告子的话,重则死罪,轻则杖责流放之类。
七宝自然是知道的,听靖安侯疾言厉色说到这里,七宝的泪早先涌了出来,哽咽道:“侯爷,您不能这样,你会害了夫君的……”
张制锦却一把拦住她,他望着面前的靖安侯,很是沉静地说道:“父亲若当自个儿是我的父亲,就不会说出‘死的爲什么不是你’那样的话来了。”
“你!”靖安侯大怒之下,上前一脚踹了过去:“那好,我先打死了你!”
七宝从没见过这种场景,瞬间吓呆了,然而看靖安侯正是一团盛怒,她想也不想忙张手扑在张制锦身上,竟是以自个儿的身体给他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