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妃走到他身边儿,扶着皇帝搭在圈椅上的手臂道:“臣妾本来是要来告诉皇上一件事,顺便求个情的,不过现在倒是不需要了。”
“求情?”皇帝瞥她一眼:“莫非你也是给康王求情来的?”
平妃努了努嘴:“到底是亲儿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就这样,单单是康王一个人倒也罢了,也不是臣妾女流之辈能够插嘴的,但是方才世子妃陪着世子跪在外头,她可是有身孕的人,差一点儿就……所以臣妾才有些看不过去。”
皇帝说道:“周绮现在怎么样了?”
平妃道:“之前一直腹痛,疼得冷汗直冒脸色煞白……很是吓人,太医给鍼灸过后好歹缓和了,说是不能随意挪动,恐怕有滑胎的危险。”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哼道:“那也是自做孽,不可活。”
平妃又轻轻地推了他一把:“皇上,不要说赌气的话,那可是您的重孙子呢,大的惹了您生气,这没出生的可没招惹您啊。”
皇帝淡淡道:“行了,朕不是已经赦免了他吗?”
平妃笑道:“臣妾知道皇上就是口硬心软,到底是自己亲儿子亲孙子,哪里有不疼的道理,天大的事儿也打不散父子骨血之情。”
皇帝听了这句,却又皱皱眉。
平妃给他拉拉衣袖:“皇上,还是别总在炉子旁边坐太久,这几天您也着实焦心,您放心,淑妃的事臣妾会料理妥当,康王这边儿既然也都没事儿了,您总该好好歇息歇息,臣妾先前叫人熬了蔘汤,您喝两口,睡会儿养养神要紧。”
老皇帝转头,半晌突然说道:“朕记得,你曾经有些娘家人来着,现在他们在哪儿?”
平妃诧异,却又笑道:“皇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这会儿我也不知他们在哪儿了。”
“怎么?”
“之前才有了静王的时候,他们倒是找了许多关系来见臣妾,一个个狮子大开口的,不是要官,就是要钱,”平妃挑眉,嗤之以鼻道:“我跟他们说这朝廷又不是我的,不管要什么都一概没有,还敢要的话就禀告皇上,把他们全都砍头。他们一个个害怕了,骂骂咧咧地走了。”
皇帝嘴角微动,似笑非笑:“你就这么对待你的娘家人?”
平妃不以爲然地说道:“臣妾不敢瞒着您,当初他们把我卖了的时候,我可就没有什么娘家人了。何况我的确给不了他们权啊钱的。”
皇帝道:“你那会儿跟朕求一求,自然就有了。”
平妃摇头:“臣妾又不是最得宠的,未必求的到不说,若是惹了皇上不高兴,岂不还连累了静王?那可真不划算了。所以臣妾懒得管那些。不过其实……臣妾本可以给他们几个钱的……”
皇帝静静听着:“那你爲何没给?”
平妃说:“静王打小儿身体不好,臣妾的钱又不多,自然是留着给自己的亲儿子,爲什么要给别人?所以他们都骂臣妾一毛不拔。”
皇帝听到这里终於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个一毛不拔。”
平妃笑道:“被他们骂的倒也值了,经过那次之后,他们都不再来了,何况静王身子一直都不好,我想他们一定幸灾乐祸呢。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人只怕也未必在人世了。”说到最后,话里才带出了一点惆怅之意。
皇帝也跟着叹了口气:“是啊。朕原先还想,倘若你的娘家人又跑了来跟你要权要钱,你会怎么样呢。”
平妃笑道:“臣妾自然仍是没有。”
皇帝凝视着她:“那他们跟静王要呢?”
“静王?”平妃双眼微睁,又笑说:“静王自然也没有,他虽然帮着康王,但我听说只做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哪里有什么权钱,更何况静王的性子比我还仔细呢,这种因私废公的事儿他哪里能干。”
皇帝微笑,扶着平妃的手,颤巍巍站了起来。
虽然靠近火炉,但毕竟年纪大了,坐了这许久,双腿便有些无力。
平妃搀扶着皇帝,走了两步,皇帝说道:“康王不中用了。”
“怎么不中用了?”平妃随口道:“我方才听说您赦免了他?”
皇帝沉沉道:“命留着,但是其他的不能留。”
平妃疑惑地看向皇帝,突然间明白过来:“您的意思是?”
皇帝并不回答,只是叹道:“朕儿子不少,但是到最后,居然只有雍儿。”
平妃猛然一震。皇帝对上她的眼神:“你还不懂吗?朕本来就想年后立太子,三两个月后就传位,只可惜康王不争气,倒也算是天意如此。”
“皇上!”平妃仍是不能置信似的。
皇帝却又缓缓说道:“只不过,朕也不会轻易让静王如愿,还需要他做成一件事。”
也许是因爲太过震惊,也许是知道不该自己多嘴,平妃竟没有问皇帝说的是什么事。
太监送了蔘汤上来,平妃接过来,伺候皇帝服用。
皇帝喝了两口,又想起一件事:“周绮那边,你多照看着。”
平妃答应。
喝完了蔘汤,皇帝上榻休息,平妃给他盖被的时候,见皇帝合着眼皮,轻声叹道:“别的罢了,只可惜了,琝儿还是个可用的……”
***
平妃伺候皇帝安歇,便退出了寝殿,临去又吩咐太监们好生照看皇帝。
正要往偏殿去,就见有小太监急匆匆来告诉,说道:“世子妃听说康王殿下跟世子在养心殿,就也要过去。”
平妃转头看了一眼养心殿的方向,耳畔响起皇帝方才临睡前的低语。
这一夜,康王跟世子,世子妃都在宫中。
过了子时,正是最冷的时候,偏殿内传出世子妃周绮的厉声大叫。
伺候的宫女们第一时间赶到,却见周绮坐在榻上,浑身发抖,满脸恐惧地盯着身下,她素白色的裙子已给染的血红。
事发之时,赵琝正在养心殿内照看康王,因爲服了蔘汤,康王慢慢缓过来,只是仍不能动弹,从天之骄子变成命悬一线,康王心力交瘁,眼神都有些呆滞。
赵琝在榻前不离左右,才有一丝朦胧睡意,就听到外头急促的脚步声,小太监惊慌失措地进来跪地:“世子妃方才……”
还没有听小太监说完,赵琝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到如今他反而极冷静。
赵琝站起身,平静地吩咐:“不要慌,别吵醒了父王。”
然后命人看着康王,自己迈步出门。
夜风冷飒扑面而来,随着夜风传来的还有偏殿内惊慌失措的声音。
赵琝擡头看着暗无一丝星光的夜空,忧,恼,痛,悲,怒,恨……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几乎让他失控,但最终赵琝只是咽了一口气,疾步往偏殿而去。
这一夜,世子妃周绮在宫内滑胎了。太医诊断说是因爲之前下跪动了胎气,母体又虚弱,才没保住孩子。
幸而经过太医的竭力急救,世子妃有惊无险。
次日,这消息还没有传开之前,谢老夫人便在国公府里殁了。
礼部奏知宫内,皇帝听说,震惊之余大爲惜悯,破例开恩,追封谢老夫人諡号爲“慈照”,更赏银千两,命礼部主理操办丧葬各事。
同时皇帝又命太监传口谕,解了原礼部侍郎张制锦的封禁,以许他便宜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