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雍脑中一昏。
淑妃跟康王之事,毕竟关乎皇家的颜面,皇帝也绝不会把这种丑事四处宣扬。
可赵雍当然心中有数。淑妃给赐死,却安了个“病故”的名头,这其实已经是皇帝在顾惜威国公府了。
如今此刻提起淑妃,自然是指平妃的下场。
皇帝说道:“这样做,朕也算是顾惜她的颜面了。”
赵雍也明白。倘若平妃所作所爲昭告天下,他也不必再活了。
皇帝对他也留了情面。但是……皇帝会容情到哪一步?
赵雍深深呼吸,决定不去想更多:“父皇,儿臣恳求……见母妃一面!”
“你想见她,”皇帝端详着赵雍,“也罢。去见一见吧。”
赵雍俯身,慢慢地在琉璃地面上磕了一个头:“儿臣多谢父皇开恩。”
两滴泪悄无声地掉在地面。
静王起身,但在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却一个踉跄,几乎往前栽倒。
他忙撑着站稳,这才后退两步,出门去了。
在太子赵雍离开后好长的一段时间内,皇帝都没有动过。
夜风一阵阵地从开着的殿门外吹了进来,虽然是夏日,皇帝的身上却有些冷意。
“来人。”皇帝终於唤了声。
一名太监悄无声息地从偏殿走了进来,上前扶着皇帝起身,往内殿缓缓而行。
皇帝走的很慢,因爲身形伛偻的缘故,垂着的衣袖几乎落在地上,远远地看着,就像是一头敛着翅膀的鹰隼。
将入内殿之时,皇帝突然停下了步子。
他慢慢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小太监。
“你……是谁?”皇帝问道,眯起眼睛。
在皇帝的面前,站着一个身量略微高挑的内侍,身着黄色的太监服。
但是他的容貌,未免有些太秀丽了。
皇帝虽然有些老眼昏花,但却确信,自己从不曾在宫内见过此人。
在皇帝的注视之下,那太监微微一笑道:“皇上是在问我吗?”
皇帝皱皱眉:“你不是宫内的人,你是谁?”
太监笑道:“皇上圣明,一眼就看出来了。”
皇帝看着她笑面如花的样子,听着她的声音,突然心头一动:“你、是赵雍的那个侍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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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府新宅。
张制锦说完之后,七宝怔怔地看着他。
目光相对,张制锦缓声又道:“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告诉我——你究竟爲什么在我的书册上题字,爲什么当初一见到我,竟然会晕厥过去,你从哪里会的研墨,你的斗茶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七宝的眸子逐渐睁大。
张制锦深看着她的双眼,手轻轻抚在她的脸上,“我没有跟你说是不是?还有一件,你想讨好我的时候,牀笫之间,总会做的很出色,甚至让我怀疑……你到底是无师自通,还是有人教过你。”
当初两人未成亲之前,七宝主动吻他,虽然带一点羞涩,举动却隐隐地透出了一股“轻车熟路”之意。
那时候张制锦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这么对待过七宝,那会儿他怀疑的人是赵琝,以爲七宝落在世子手中,辱了清白。
成亲之后,不管他何时回来,同牀共枕,她虽然在睡梦之中,却都会主动地靠过来,依偎在他的胸口。
还有其他的那些种种的反常之举。
七宝猛然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张制锦凝视她:“当然不可能是有人教过你……至少,在你的‘梦境’之外,对不对?”
七宝的双眼尽量睁大,泪却摇曳着滚落下来。
“所以告诉我,是谁。教会了你那些。”张制锦的声音也有一点无法形容的艰涩,“你的梦,又到底是怎么样。”
七宝没有办法跟他对视,擡手挡在眼睛上。
张制锦握住她的手,试图挪开:“你不是想和离吗,说。”
七宝咽了一口辛涩的泪:“你真的想知道?”
“是。”虽然他将事情猜了个大概,但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是你,”七宝说道,“是你!是你是你是你!”
起初还只是小声的,到后来,却逐渐地提高了声音,七宝爬起身来,她流着泪,哽咽着挥拳打向张制锦:“是你!”
外间,同春因爲害喜的缘故,已经下去休息了。
只有秀儿跟巧儿还在,听到里头哄闹,不知如何,忙跑了进来。
张制锦听了动静喝道:“都出去。”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敢做声,又忙退了出去。
张制锦起身捉住七宝的双手,将她环抱入怀中:“是我?”
七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当然是你,你这大坏人,衣冠禽兽,斯文败类,就是你!”
张制锦听她又提起这个,唇角一动,心却突然软的很:“让我猜猜看,在你的梦里,淑妃娘娘跟康王殿下出了事,而你以爲是你跟康王世子有婚约的缘故,才连累了国公府,所以你千方百计,想接近静王殿下。”
七宝吸了吸鼻子:“是!”
张制锦点点头:“我想,当时锦衣卫抄了国公府,所有人都给囚禁下狱了,但是……”
前段时间七宝在国公府养病的时候,当时裴宣前去,身着飞鱼服,七宝吓得胡言乱语,张制锦是知道的,同春更是把七宝所叫喊的种种尽数告诉了他。
联想他方才所说,按照本朝行事规制,但凡涉及谋逆的,自然是得抄家灭族。
略微冲疑,张制锦道:“但是你没有,你……给我带了出来,安置在紫藤别院,对吗?”
从七宝向来抵触紫藤别院,再加上其他的有迹可循,张制锦推断如此。
可是,难以置信,自己居然这么冷静地在说这样离奇古怪、匪夷所思的事情。
七宝已经无法克制,泪如泉涌,她大哭起来,语不成声,只能带泪叫道:“是,是是是!”
张制锦竭力拥她在怀:“然后呢……我对你不好?还有别的呢?”
他问了这句,又冲疑地:“我、之所以把你安置在别院里,是不是有个原因?”
张制锦尽量避免用别的词,而只是用了个“安置”。
他能猜到事情的大体轮廓,但他最在意的是,他爲什么要冒险容留七宝,把人放在别院后究竟又发生了些什么别的。
张制锦很了解他自己的个性,就算七宝美貌无双,但他也绝不是个单纯会因爲美色而侵辱罪门之女的性子,除非有个必然如此的原因。
可是更让他隐隐不安的是,正因爲他知道自己的性子,所以也大概能猜到,那样身份的七宝落在他的手里……会是什么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