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康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况如今也快到年底了,何必生事呢……又让皇上烦忧,我们爲人臣子的,不能替皇上解忧也就罢了,何必又去添忧烦呢。”
赵琝便道:“两位说的都有道理,请容我再细细一想。”
打发了两个人,赵琝又入内,七宝因爲休息过了,又吃了汤水,整个人好多了。
一时打听起外头的事,赵琝不便多说,只是安抚她说无碍。
七宝突然想起来:“世子哥哥,那个老婆婆是什么人?”
赵琝说道:“你不知道,她是管凌北的母亲。”
七宝吃惊道:“真的吗?”
赵琝点头:“当然,你没见到她所住的帐子外有他们的王徽吗?”
七宝呆了呆,想起那五色的装饰,这才明白爲什么那老妇人说管凌风不敢对她怎么样。
赵琝也问道:“对了,她给了你的是什么?”
七宝回手将怀中的布囊拿出来,打开看时,里头却是黑色的一颗丸子,并不大,只拇指大小,放在鼻端,有点药气。
赵琝接过来看了会儿:“你先存着,只不过毕竟她是异族人,也不知是何意思,等找到个可靠的大夫之类给他们悄悄。”
七宝重又把药丸放起来,又说道:“世子哥哥,你快叫人送信回京城去吧,我离开京城这么久,夫君跟国公府的大家只怕要急坏了。”
赵琝看她一眼,垂眸正要答应,突然间听到外头一声奇异的角声响起。
赵琝毕竟从未来过边关,并不知这是何意,却见一个婢女匆匆进来道:“世子殿下,大人请您快去议事。”
“出了何事?”
“是……是北贼攻城了!”那婢女脸色惶然。
赵琝这才惊动,忙叫七宝呆着不要出外,自己飞快地往外头堂下而来。
郑总兵才从城外回来,正在冲着罗康年道:“看吧,不听我的话,如今叫敌人抢占了先机,咱们却在城内被动的捱打。”
罗康年也是第一次经历北人功成,忙强辩道:“郑总兵,话不是这么说,这镇山关好歹也是固若金汤,难道怕他们不成?”
打仗的事情当然不是他说的这么简单,冲一刻跟抢先一刻,产生的变故跟结果有可能大爲不同。郑帅当然知道,也不屑在这时候跟他口舌之争,见赵琝出来,忙道:“世子,贼人攻城了。”
赵琝问道:“情形如何?”
郑帅皱皱眉,终於说道:“这一次看得出他们来势汹汹,纠结了不少人……”
赵琝虽跟他才认识,却也看得出他是个能干的将才,如今见他脸上居然透出冲疑之色,心不由地跟着一沉。
“我去看看!”赵琝说着要往外,不料罗康年上来拉住:“殿下使不得,殿下千金之躯,那种地方刀枪无眼的,若有个闪失……”
赵琝正要将他甩开,郑总兵却突然也说道:“罗大人这话有道理,世子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另外……”
他很少跟罗康年意见一致,这让赵琝越发不安:“怎么?”
郑总兵冲疑着说道:“依末将只见,世子还是……先跟那位姑娘离开镇山关吧。”
他说了这句,又补充道:“趁着还来得及。”
赵琝知道情形不容乐观,却想不到竟到达这种地步,但他毕竟出身皇族天生高傲,且又年青气盛,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当下反而不理两人大步走了出去。
从总兵府出门,一路骑马飞奔至城门口,赵琝飞速上了城头,放眼看去。
这一看,才总算明白了郑帅在总兵府内爲什么会是那样的脸色,又爲何会那般提议。
虽然是夜色之中,但放眼看去,外头点点闪烁的火把似连绵无际,望不到边,远处似乎还有正赶来的。
城头上的士兵们虽然也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可也还是头一次面对这种情形,众人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
这会儿郑总兵也跟着走到赵琝身旁,他本以爲这年青人会吓得色变,但是出乎他的意料,赵琝的脸色极爲平静。
郑总兵说道:“之前罗监军的话世子也听见了,边疆数城的监军都似他一般,生恐落个贸然出战、好大喜功劳民伤财的罪名,这会儿就算是去调兵,那些人也未必答应。”
赵琝不语。
郑帅道:“世子,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走,就算走,也不是灰溜溜的逃走。”赵琝淡淡地说道。
郑帅一震。
赵琝回头:“我会跟郑将军和镇山关同生死,只是在此之前,我要做一件事。”
***
北人从半夜开始攻城。
起初还搭了云梯,可是慢慢地,城地下的屍体累叠,分不清是哪一边的屍首们冰冷地挤在一起,北人踏着屍体,轻而易举地到了城半腰。
喊杀声直到天明,终於慢慢消停了。
双方都有些疲累,於是战场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赵琝身上中了两箭,浑身精疲力竭,靠在城垛旁边,扫视城下的北人。
赵琝看见大旗下是管凌风的身影。
管凌风狭长的眼中是仇恨,也是势在必得。
赵琝笑了笑,握刀的手在发抖,手臂几乎不像是自己的,因爲失血过度,也因爲挥砍过度,已经没了力气。
这些北人战力果然强悍,如今又纠结了他部的人马,破城是冲早的事情。
之前郑总兵来跟他碰面,从对方决然的眼色中,赵琝也看得出。
赵琝咬紧牙关,膝盖支着地,正欲站起来,忽然间发现城楼下管凌风的眼神有些变化。
非只是管凌风,连同他身边儿那些磨刀霍霍的北人,他们一个个昂头看向赵琝……的身侧。
赵琝浑身精疲力竭,耳朵都有些不灵了,隐隐听见有人唤道:“世子哥哥。”
在这样绝望的境地里,听见如此的声音,仍是不禁泛起一丝甜。
赵琝还以爲是自己的错觉,毕竟……之前他对郑总兵说的那件事,就是先把七宝送走。
本以爲她已经走远了,所以他也放心了。
赵琝猛然回头,果然见身后俏生生地站着一道人影,她身着粉白色的大氅,缎子似的发丝披散在肩头,随风飘扬。
这会儿日影初照,城头上屍骸遍布,还有些累极了躺倒在地短暂休息的士兵。
犹如无间地狱般的惨状中,原本是绝不可能出现这一幕的。
但偏偏她就在眼前。
不但是赵琝看呆了,底下的北军也都痴痴呆呆,有人只顾仰着头看,忘了手中的兵器都掉在了地上。
清晨明澈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本就明丽绝伦的容貌更好像濡染了一层淡淡地圣洁光辉,风撩着她的长发跟裙摆往旁边曼妙地舒展开去,好像是自九天上才刚降落,又或者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如同管凌风所说的,似雪山上的神女冉冉降临,让人忍不住想跪下亲吻她的脚,更不敢去冒犯她分毫。
赵琝直直地盯着她,眼前模糊,眼睛血红:“你、你爲什么不走!”头一次,他有些生气,声音嘶哑带着哽咽。
七宝还未开口,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她不走,是因爲我在这里。”
赵琝身不由己地转头,却见有个人从城楼底下缓步走了上来……明明是如此凶险的地方,污糟的境地,他仍是走的如闲庭信步,淡看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