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琝垂泪道:“皇爷爷保重身体,都是孙子不争气!”
皇帝摇头,叹道:“本以爲你历经波折,总该能成大器,你这样,着实太让朕失望了。”
赵琝跪地磕头。
皇帝看他片刻,又看向太子赵雍:“你觉着此事该如何处置?”
赵雍这几天也颇爲头大,言官是最难对付的一类人,何况就算不是杀的言官,是杀的一个普通大臣,亦或者是平民百姓,事情传扬出去,都绝非能够悄无声息平息的。
本来这会儿的的确确要秉公处置,但……
赵雍说道:“儿臣、会尽力周旋,想出一个两全齐美的法子。”
皇帝道:“什么法子?”
太子正是因爲想不到好法子才左右爲难,见皇帝追问,便道:“父皇恕罪,儿臣身爲太子,本不该徇私枉法,但是……世子毕竟是儿臣的侄子,同是皇室血脉,到底不忍。”
皇帝听到这里一挥手,旁边有人上前,将赵琝带了下去。
等赵琝退出寝殿,皇帝才道:“你不忍?”
赵雍道:“是,求父皇恕罪。”
皇帝的声音沉沉的:“你既然跟朕说不忍,那朕也有话想问你,那是在你的太子府内,你虽然宴请百官,可怎么会混进那种人,且又怎么会跟世子争执到不可开交的境地?”
赵雍听到这里,微微愕然:“父皇……您、您的意思是……”
皇帝道:“朕没有别的意思,朕只是不明白而已!另外,朕也听人说了,你的太子妃那日当着众人的面儿,对周七宝冷嘲热讽,说的那些话虽没有言官说的难听,却也够瞧的了!”
赵雍起初还只当是自己多心,听到这里,心里才猛然发寒:“父皇!”
皇帝说道:“怎么了,太子妃到底是嘲笑周七宝怀的可能是野种呢,还是担心周七宝肚子里的……其实是世子的种?”
“父皇!”赵雍双眼圆睁忍不住了,“父皇怎么能这样说?”
皇帝的话,竟好像是在怀疑世子在东宫内杀人,也有太子的“原因”在内?
皇帝看他一眼:“玉笙寒跟管凌北有勾结,那么当初在潘楼斗茶,康王命人去围剿,倒也不算他的错。而朕居然怪他不念手足之情想故意害你,但是有玉笙寒在,她自然保你不受波及,以那个女人的心性,只怕还猜到了朕会因此讨厌康王。”
赵雍怔怔听着,默默寻思:现在回想,的确如此。
可是按照皇帝的意思,如今赵琝在东宫之中出事,难道自己身爲太子竟一点儿责任都没有?或许皇帝的意思更厉害——皇帝根本就是在怀疑这件事是他导演的!
自打代朝理政后,日夜忙碌,太子的身体近来本来每每不适,听到这里,胸口血气翻涌,赵雍望着皇帝道:“父皇,儿臣没有、儿臣对天发誓,若……”
一句话未曾说完,口中的鲜血已经喷了出来。
在倒地昏迷的时候,赵雍突然想起来……什么凤子龙孙,什么九五至尊,他跟康王,说到底不过是同样的人,或许也注定了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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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半个月,太子赵雍一病不起,也并未出宫回府,只在宫中养病。
太子妃孔春吉是在三天后才进宫探望的,本以爲太子只是偶然微恙,谁知见了面,才吓得心头震颤。
孔春吉惊心动魄的,又问太医详情,却觉着太医在危言耸听,盛怒之下斥退太医,要带赵雍回东宫调养。
只不过孔春吉忘了这是在宫内,尚且轮不到她做主,皇帝只派了一名宫内女官来说太子目前情形不适合出宫。
孔春吉早就把自己看成了这紫禁城的女主人,哪里会把那女官看在眼里,便冷笑着斥责道:“怎么不适合?太子进宫的时候原本好好的,如今成了这样,自然是你们无能!难道不允许太子回东宫,你们是何居心?”
那女官笑道:“娘娘这话何意呢?难道是说奴婢们存心要谋害太子殿下吗?奴婢们只怕担不起呀。”
孔春吉哼道:“你们知道就好,太子是储君,将来的一国之主,岂容你们怠慢?滚开!”
女官笑道:“太子妃这话说的对极了,太子是‘将来’的一国之主,只不过太子妃却像是‘已经’是一国之后了。是谁做储君,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难道太子妃觉着,没有皇上的话,咱们这些人敢留太子在宫内?还是说太子妃已经把皇上也不放在眼里了?”
孔春吉微微觉着不对:“你……”
女官静静地看着她:“娘娘可还有别的话说?没有的话,那奴婢就该传皇上的话了,皇上口谕,让奴婢问问太子妃,当日在东宫的时候,太子妃对张侍郎夫人说的那叫什么话,听着很不像是能母仪天下的女子能说出口的。”
孔春吉的脸色陡然发白。
女官淡笑着又道:“另外还有一件事,听说太子妃的娘家,将军府的人最近行事很是猖狂张扬,已经有不少朝臣怨声载道,敢怒而不敢言了,如今太子尚未继位,已经引发众怒,却不知将来……会是什么气象。”
“我们家……这是有人诬告!”孔春吉忙道。
女官却并不理她了,扭头道:“奴婢的话说完了,奴婢告退。”
又过数日,年迈的皇帝发了一道罪己诏。
大意是说皇室子孙不贤孝,罪在皇帝教养失当,也是皇帝寡德,皇帝会亲择日往太庙跪拜列祖先皇三日夜,祈求免除灾祸,庇佑皇嗣以及子民。
皇帝年高,身体又不好,若是不吃不喝地跪上三天三夜,恐怕……所以这道罪己诏一出,羣臣即刻力劝不可。
在这期间,皇帝又下旨处理了孔将军府纵容门下之人殴打文官之事,并连砍了涉事十数人的头,雷厉风行,震动朝野。
本来世子赵琝“失手打死”了言官的事弄的朝中大臣这样不满,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因爲将军府的人仗势行凶,让一向自高自大的文官们很是愤怒。
在这种情形下,言官之死成了一根□□,本来大家很想把世子烧之祭天,没想到皇帝发罪己诏在前,铁腕处置将军府在后,如此一来,文官们的怒火已经消的差不多了。
何况又有当时在场的人指出,本来就是言官自己主动挑衅在先,而且世子并不是故意要杀,只是踢了那人一脚,谁知那人醉酒没站稳……自己摔死了。
更有甚至说世子原本并没动手,而是言官凑上前厮打……却失足跌死而已。
尤其是那言官本来也是个品行不良之徒,每每喝醉酒就胡乱说话,就算是言官的同僚们也瞧他不上,甚至有很多人曾给他得罪过,不愿跟他爲伍。
之前大家齐心协力讨伐赵琝,其实也并不是爲他“讨公道”,只不过是想借机出气而已,如今皇帝给足了颜面,大家自然不再理会此人之事了。
世子赵琝出狱之时,永宁侯裴宣亲自陪着他走出镇抚司的大门。
而在门口,是等候已久的世子妃周绮。
镇抚司门口的石狮子旁边,裴宣向着赵琝举手道:“下官送到这里就罢了,以后,世子青云直上,自然再也不会到这个地方来了。”
赵琝回看裴宣,目光闪烁:“多谢永宁侯吉言。”
他转身要走,却又停下来,回头看向裴宣,轻声说道:“侯爷想过吗,如果结局不是如你所料……”
裴宣眼睫一眨:“最坏的结局不过一死,世子不是也清楚的很?世子在乎吗?”
四目相对,赵琝挑眉,一笑摇头。
裴宣道:“所以现在,世子觉着可值得?”
赵琝点头:“值得。”
裴宣的目光却又越过赵琝,看向他身后的周绮,他淡淡地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或许我不该说,但是……世子妃很在意世子,也许,是有些太在意了。”
赵琝垂眸:“我明白,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