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诡异的气氛就像无形无色无味的毒素,慢慢地侵蚀人的神经,等到被察觉时已经深入骨髓。士兵们一天比一天暴躁,军营里的斗殴现象越来越多,程度越来越重。现在只有沐浴鲜血,才能让他们稍微冷静一些,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很快,他们无意间看向穆萨的目光,让他意识到如果自己再行阻碍的话,总要一天要被这些退变成野兽的手下撕成碎片。
穆萨退缩了,畏惧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军队脱离了掌控,悄无声息地更换了主人。
诡异可怕的事情同样在他们攻打下的城市里上演。
察觉事情的变化后,穆萨将军终于开始留心胜利之外的事,惊骇地发现每一个他们成功夺取的城堡,早在他们进入城门之前,城内就已经有了尸体。
有时是教士杀死贵族,有时是贵族杀死教士,还有时会是教士与教士、贵族与贵族混做一团的厮杀。
穆萨将军毛骨悚然。
人人心底都有一个囚笼,关着名为“欲望”的猛兽。现在有魔鬼从地狱走出,他手里握着打开囚笼的钥匙,他让修士和贵族扯下虚伪的面具,让乌勒的士兵变成陌生的野兽。
阿瑟亲王就是那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他握着打开所有囚笼的钥匙。
意识到这点后,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战栗压倒了穆萨将军,让他几乎从马背上一头栽下,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夺路而逃。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头发如金子般灿烂的阿瑟亲王转头,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我听见第二个活物说:‘你来!’就另有一匹马出来,是红的。有权柄给了那骑马的,可以从地上夺去太平,使人彼此相杀,又有一把大刀赐给他。[1]”他浑身僵硬,眼睁睁看着阿瑟亲王不紧不慢地纵马到身边,以极富音韵美感的语调念出一段话。
“这是我们经文里的一段,说的是末日到时,神会让握着权柄的红马骑士给人类带来战争。”阿瑟亲王耐心地解释,然后看着纵马奔驰的军队问,“你不觉得很像吗?”
穆萨失去了言语的能力,惊骇地意识到,对阿瑟亲王而言凡人只是他手中的玩具。
他若加冕,王冠一定名为“罪恶”。
………………
哪怕深深地意识到阿瑟亲王的疯子本质,但穆萨将军依旧无法猜到他会想做什么。
找到阿瑟亲王的时候,他正在约诺比亚山顶。
他们驻扎军队的地方,位于圣城的东面,日落的时候站在城外一座山丘顶部,能够将圣城的绝大部分览于眼底。
阿瑟亲王在这里支起了一个油画架。
穆萨将军到的时候,他正在涂涂抹抹。他的金发长了一些,他把它们随意地扎在脑后,这让他看起来越发秀美,再加上带有精致蕾丝花边的洁白衬衫和黑色长裤,仿佛就只是个富裕尊贵,热爱绘画的文弱大学生。
“殿下。”
穆萨将军深深地低下头,态度与其说恭敬倒不如畏惧。
“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效劳的?”
阿瑟似乎心情很好,语气格外亲和,“我们在围城上浪费太多时间了,这么消耗小伙子们的热情可不是好事。”
穆萨将军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瞥见他蘸着鲜红的色彩,在画布上落下一笔。一股寒意掠过,穆萨将军立刻收回目光。
“您的意思是……?”他试探地问。
“我想,”阿瑟亲王高兴地说,“我们是时候进攻了。”
穆萨吃了一惊,虽然他们将征伐圣城作为口号,但它的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换句话说,西乌勒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攻打圣城。
圣城自从蒙受过被劫掠的奇耻大辱之后,历代教皇不论怎么无能,都将加固圣城的军事防御力量当成必做的功课。而且,这一路过来,虽然有阿瑟的存在,使他们近乎无往不利,但耗费的时间同样不少。战争从春末开始,如今已经接近冬天,最适合打仗的季节已经过去。他们只不过是希望通过围城,给城中的教会施加压力,迫使他们缴纳赎金做出让步。
“他们的援军应该也快到了。”
穆萨将军提出更直接的理由。
“不,”阿瑟亲王将暗红在画布上铺开,“不会有援军。”
穆萨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笃定,却知道这个疯子并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令。他张了张口,没勇气继续反驳,沉默地去做攻城的准备。
阿瑟亲王在画布上落下最后一笔,抬起头。
对穆萨下达攻城的命令只是随性而起,他来这里,纯粹只为了看个日落。
他选择的地方和时间都堪称完美。
黄昏的天空瑰丽而又血腥,一片神秘的紫色自东像西铺展,接着是一段颜色转暗的猩红,越向下越深,最后浓烈成黑色与地平线融为一体。在正中间,缓缓下落的太阳呈现出橘红色,光芒向四周放射投出,向上把大团大团的云点燃,向下让天下信徒的圣城沉没在血海之中。
教堂坐落在城市中心,把长长的影子投在广场和低矮的房屋上。
像圣人即将在血海中向前倒下。
——与阿瑟的画一般无二。
“腐朽的事物唯一的价值,在它燃烧起来的时候算得上美丽。”
第126章 罗兰意图
“让那些毫无虔诚可言的傲慢者下地狱吧!”
圣特勒夫斯二世脸上的神情可怕得能让人肝胆皆寒。他穿上全白法衣的时候还能算中年, 现在已经完全成了老人的模样。自从已死的雅格国王约翰六世起诉教皇起,他就开始迅速地衰老,困惑和愤怒让肌肉从这幅骨架上飞快地消失, 执拗又使他每一根线条都显得强硬无比。
圣父枯瘦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皮包骨的手紧紧地抓着教皇椅的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