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梓猛地转头去看,陆舫正对着的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缓缓地踱步出了一个人来。
——果真是另一个陆舫。
这一个“陆舫”已经完全成型了,看得出和先前在安城里面的时候看到的是同一个。而在“陆舫”身后看不清的地方,依稀能看见几只已经快要成型的脚,跟着向前移动。显而易见,在殷梓打散刚才那个人形的期间,其他部分也没闲着。
“麻烦了。”殷梓脸色微冷,“要是两边混起来……”
“啊!!”一声惨叫从身后传来,殷梓依然盯着眼前暗影中走出来的人,她听到身边甘子时返身冲了回去,然后向着他们吼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在把他们向下拖!所有人稳住身形!”
殷梓和陆舫都没有回头,正确地说他们根本没有把视线从对面移开一刻——谁知道再回头的时候,还能不能分清谁才是人。
“要动手么?”陆舫轻声问。
“要。”殷梓抿了抿嘴唇,“但是不能就这么杀过去混战起来。他们是从地里出来的,大概不能离开地面。而现在有什么东西把其他人往地里拖也是一样的理由,他们想要我们分不清谁才是人,甘师兄,想个办法,让大家御——”
殷梓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什么东西自上而下从她视野中掠过,直直地向着对面那个“陆舫”射去。
这变故来得过于突然,殷梓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却并没有再移动。在他们的目光中,站在对面那个“陆舫”浑身抽搐了两下,随即整张脸都开始扭曲、萎缩。其他人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刚要向下缩进去,紧随其后又是几道影子,飞速击中了另外几个人形。
后几下射过来的时候,殷梓有了准备,这才看清了那些东西是一根根细长的暗蓝色长针。
那些刚才还和他们一般无二的人形被长针击中之后很快停了下来,飞快地萎缩成了一团漆黑而枯槁的东西。殷梓转头看向了其他人,似乎被这样的攻击威慑,那些试图把小弟子们拖进地下的东西也飞快地退回了地下。一个人影从高处落到了人群中,因为逆光的缘故,殷梓没能看清他的脸,只隐约觉得这身影有些熟悉。不过她很快听到了旁边花重略有些踉跄的步伐,和脱口而出叫声:“父亲!”
“都别碰那些树根。”男人语调带着长辈们特有的平缓和力度,在这种时候无比异常让人安心,“我是说那些攻击你们的东西,那是一些树根。所有人先别动步子,能御剑的御剑飞到我身边来,不能御剑的站在原地别互相接触。重儿,把针抓到手里,再把你师叔的车子一起拉过来,大敌当前,你现在手无寸铁这像个什么样子?”
花重立刻闭了嘴,伸手去拉车子。殷梓御剑随手拎起附近两个不会御剑的小弟子,向前飞了一阵,低头看着那张并不算熟悉的脸:“是清尧师叔么?主峰弟子殷梓,见过师叔。”
清尧,或者说换回原本面孔的凌韶,颇有些傲慢地微微点了点下巴,示意她把人放下。
虽然花重开口的时候,殷梓就已经意识到这应该是那位常年不在山里的凤朝峰首座清尧真人,走近的时候,这张脸她也确实没什么印象。不过奇怪的是先前那种诡异的熟悉感依然还在。她摇了摇头,飞快地把这种错觉抛到脑后:“清尧师叔,你刚才说这些是树根?”
“是树根,重儿,把马车放在那儿就好,去捡两块树根过来,当心我刚才放的毒。”凌韶飞快地在手心里捻了一个隐约有蓝色光芒的法诀,他伸出手去接还能飞过来的四个小弟子。每从空中接下来一个人,他手心里的蓝光就略微分过去一点,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把他们身上最严重的伤势修复了起来。
陆舫对这种治疗速度叹为观止,他向前飞了一段,突然发觉贺晴没有飞起来,于是他转头看了过去:“师妹是还没学过御剑么?”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长剑门上下全都是剑修,几乎从入门就握着剑,练气开始就学过御剑。陆舫这么说的时候隐约有些不耐烦和催促的意思,然而贺晴却依然没有动,只咬牙切齿地看着清尧的方向:“……你也是魔修!你就是他说的教他燕归时的人!你们玄山果然勾结魔修!”
要说先前贺晴指认花重的时候,除了听从她的那几个之外的小弟子们心里也还有那么一点怀疑,现在凌韶刚刚出手击退了那些人形的树根,又治好了几个小弟子,一时之间即便是跟贺晴关系最好的也没法儿开口帮她。
凌韶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似的,治疗完最后一个还能御剑的小弟子之后就开始向前走,走到最近的小弟子身边的时候伸手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去你师兄师姐那边。”
那小弟子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这句如蒙大赦,立刻小步跑了过去。
贺晴离他并不远,凌韶没走两步就已经到了她面前。贺晴刚刚安静了一会儿,等他走到面前的时候突然又开了口:“别碰我!恶心的魔修!”
凌韶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动手,他似乎是仔细看了贺晴一眼,随即抬脚向着旁边的人走去。陆舫皱了皱眉毛,莫名觉得刚才这位前辈的那个眼神居然有些悲悯。虽然他并不了解这位前辈的性情,但是直觉隐约告诉他,从一位医修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贺晴脸色更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向了陆舫:“师兄!你看,他刚才用毒了!他是魔修!”
她这么说着,径自伸手去握自己的剑,还没来得及抓到,一把铁剑贴着她的耳朵飞了过去,直直地钉在她身侧,把贺晴所有的动作都吓得定住了。
饶是陆舫一贯对自家门派的颜面毫不在意,这回也终于变了脸色,转过头看向了刚刚甩出剑的殷梓:“殷师妹,再怎么样也不至于……”
“陆师兄,你该仔细看看的。”殷梓抬了抬眼皮,“别为死人出气。”
凌韶已经把手放到了下一个人的肩上,听到殷梓的声音终于侧过头去看了贺晴,他的语调毫无起伏:“抱歉,我不知道你和重儿有什么过节,或者刚才发生了什么让你对我如此介怀。但是我该向你道歉的,毕竟我要是能早点脱身赶来这里,或者重儿能更狠得下心一点的话,本来不至于变成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其实这会儿吧,这帮家伙当着一群孩子的面装了什么老好人,都别真的信(
凌韶:这么巧?正好是这孩子没救了?(怀疑.jpg)
第44章
“前辈你是说我师妹她……”陆舫立刻理解了凌韶的意思,想伸手去查看贺晴的情况。凌韶一步冲过来,伸手架开了他的手腕:“离她远点,不想死的话。”
贺晴没听懂他们的意思,但她却也没有动。早在先前凌韶让所有人御剑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她的脚像是突然生了根一样,死死地黏在泥土上,怎么都抬不起来。
“你胡说——”她的尖叫声骤然停住,她看到陆舫转头看向了她的脚下的样子,猛地住了口,不知道陆舫有没有发现不对劲。陆舫收回了视线,转头看向了凌韶。凌韶稍稍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在场所有人或多或少都被树根碰到过,没被根须直接刺进去的话状况都不算太严重,我帮你们治疗的时候顺手已经把根须抽出来了。但是这一位被树根缠得太深了,整个金丹都被根须绞碎了,现在把绕着整个丹田的根须抽出来的话,人立刻就会死了。”
“你妖言惑众!”贺晴听着这话总算找回了神智,下意识地再一次大声叫了起来,立刻想要催动灵气去感知金丹,“我怎么可能——”
她的话卡在了嗓子里,瞳孔因为震惊而扩大,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并没有受伤的样子,却怎么也感受不到灵气了。
陆舫愣了一下,随即毫不迟疑地转身在凌韶面前单膝跪了下来:“求真人赐药,救我师妹。”
凌韶来晚了,没看到长剑门这些师兄妹之间的暗流涌动,他以己度人的话倒是对陆舫这个动作觉得理所当然。只是蹲在另一旁查看那些树根退下去地方的殷梓略有些诧异地看过去,对上陆舫的双眼的时候经不住一愣——那根本不像是在给同门下跪求药的样子,即便他跪在地上,微微垂头以示恭敬,可他的背脊依然笔直,脸上的懒散也一如往常,那双一贯漆黑明亮的眼中满是薄凉的不耐烦。
——这里跪着的不是陆舫,而是长剑门掌门大弟子。
“我救不了她。”凌韶没注意到这些,只继续向前走,一个一个地给剩下四五个小弟子治伤,然后俯身检查地上的尸体,看有没有还活着的。在确认了只有贺晴一个人无法处理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前辈说这是树根引起的病症,但我听闻玄山派凤朝峰有药可以克百草。”甘子时性情耿直,没看出这些弯弯绕绕,他看着陆舫跪了下来,大为感动,立刻很是诚心地走到了他们身边向着凌韶道,“这位贺师妹虽然……行动过于草率,误会了花重师弟,但是毕竟也是维护正道与天道的正直之心,可否请凌韶师叔原谅她,赐药给师妹。”
凌韶缓缓地回过头,依次看过了他们的脸,却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说这件事的,凤朝峰确实有这种药方,但是没有现成的药。”
甘子时没料到会是这样,迟疑了一下:“是我们一位姓齐的师叔祖前两天透露的。前辈,真的没办法现在炼制么?不能试一试么?”
凌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来不及,而且,我不用活人的骨血炼药。”
甘子时听到后半句,立刻闭了嘴。殷梓守在马车边上,却听到车里却响起来了一阵乐音:“师兄,他说的是什么药?”
殷梓刚要转述给凌韶听,却发觉凌韶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一点,看上去是听懂了这乐声:“师弟误会了,不是……那时候留下来的药方。”
陆舫依然站在贺晴面前没有动,贺晴还在高声尖叫,或许是因为恐惧,她不断地叫骂着凌韶是个骗子,一定是要杀她,让陆舫赶紧过去杀了那两个医修。甘子时走过去的时候,发现陆舫正盯着贺晴的手腕,他顺着陆舫的视线看了过去,正看到一根细长的根须从手腕上长了出来,
“陆师兄,现在杀了她,起码还是个人样。”甘子时垂下了眼皮抽出了自己随身的软鞭,冲着陆舫低声开了口,“师兄下不去手的话,不如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