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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万青山面红耳赤,他不是与人争论的,是被骂的。
猪肝色的脸憋了许多气,万青山低头不语,耳边是郑水流撕破嗓子一样的咒骂:“你怎么就答应他们让他们住下了,我当时说,老万,你看着我,我当时说那话,是气话!你倒是当真了。”
“老万,你瞧见那东北的白家人了没有,一天天嘴碎个不行,跟个婆娘似的,这雀舌茶山的管事还是我吧,你在我的地盘乱答应事儿,你这不是给我没事儿找事儿吗?”
万青山搓手,别过头,也不说话,直到拇指指甲盖都快把虎口掐出个缝来了,才是吞吞吐吐地说:“咱……不是……目的还是把茶虫的事儿……给查清楚吗?人家也是老爷高价请来的,想留宿一晚……。”
“他们查清楚?”郑水流手指指着窗外,指尖乱颤,“他们查清楚了,那我怎么办?”郑水流收回手指,戳着自己的鼻尖,“雀舌茶山一直都是我管的,茶虫出了事儿,我比谁都着急,老爷不信我也就算了,请了外人也就算了,可底线就是,他们不能把事儿查清楚!”
万青山缩缩脖子,瞧着有些窝囊,贼眉鼠眼地一直在瞧郑水流的脸色,只等着郑水流那脸上的怒气消退了些,才是慢慢张口说:“可你劝老爷设局,老爷也设了,我大晚上的和阿壮跑上山在兀泉里撒红花汁,也不容易,你都不知道,那些鬼狒狒多吓人,要吃人似的,我说……咱设这么多局,人家都破了,说明人家是有本事的,你就当是过来帮你的。”
万青山才说完,便觉得喉咙一紧,郑水流单手拽着万青山衣领,骨节遒劲,抵着万青山的喉结,万青山脸色愈发涨红,一直喊“痛。”
郑水流目色冷厉得可怕:“老万,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崖山有什么,让他们查,查到了崖山里的育苗圃,你,我,老爷,整个钟家,就都完了,我知道阿壮是你侄子,所以我选人的时候,从来没选过阿壮进雀舌茶山,我这么照顾你,你也别当白眼狼。”
郑水流手上有功夫,不轻不重,不早不晚,就在万青山真快吸不上气的时候突然松手。
万青山像是豁然倒下的人架子,哐当一下跌坐在地上,低着头,护着领口。
外头,阿壮在敲门:“万管事,郑管事,人都来了。”
万青山胡乱把领口往上抓了几把,汗手擦了一把脸,用双手四指拍着脸颊。
开了门,阿壮原本笑嘻嘻的笑容却忽而凝在脸上:“万管事,你这头是怎么了?”
万青山抬手,才摸到眉骨尖儿有血迹,应该是刚才摔的,他呵呵笑了一声:“上台阶的时候,走得着急,绊了一下。”
第43章
山里地少崖高,整个雀舌茶山的群居屋檐伴着山势而建, 入手的地界并没有多宽敞, 却分了很多层,这顶层的三层小楼地处中轴线, 飞檐下挂着铜铃铛,推门进去第一层是大厅, 摆着简易的榆木长桌, 靠窗一个矮茶几,旁边隔着一对蒲团,用来观景。
楼上还有两层, 才是住人的地方。
郑水流冷着脸给客人们介绍:“就两层, 建议,夫人和小姐们住顶层,闻先生和白先生, 就住第二层吧, 不能让感情甚好的闻夫人和闻先生住一块儿,对不住了。”郑水流嘴上说着对不住, 手上鞠手却鞠得十分敷衍。
白旗听了便道:“闻先生和夫人伉俪情深,不能分开,其实, 我委屈一点, 和乔小姐同住一屋,没什么大不了的。”
郑水流看都没看白旗一眼,只指着一层的大开的窗户往对面的茶园指:“那就是雀舌茶园, 主产就是这块了,还有几棵,是唐宋时期的古茶树,不好挪地方,都长在悬崖边上,就不带各位去看了。”
“长在哪儿?”闻东忽而问。
郑水流不耐烦:“都说了,悬崖边上。”
“哪座山?”
郑水流“啧”了一声,走向另一面紧闭的窗口,手指弯曲一推,指着对面的鹰嘴一样的峭壁悬崖:“喏,对面那悬崖,叫鹰嘴岩,就悬出一块大石头,和鹰嘴一样的,就是那崖上的小绿点,瞧见了没?”
郑水流这么一说,白旗和姜琰琰都眯着眼睛努力去看。
长江从重庆到湖北宜昌这块叫“川江”,川江下游就是三峡地区,崇山峻岭,悬崖峭壁,地质坚硬的石灰岩垂直发育,一个个似刀削一般矗立在碧波江水里。
钟家这块的水域,算是川江的支系。
山水相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能在几近垂直的峭壁上找到一两株百年茶树,实属难得,若是换了姜琰琰,得好好地找几个记者文人,吹一吹,夸一夸,倒是钟家,十分低调。
“这么险峻,怎么去摘茶叶?”姜琰琰问。
郑水流抬手往高处指,一边指一边说:“高处的,就从崖上打个龙骨钉,往下拽人,靠绳子悬在崖上去摘,如果是低处的,瞧见下面的船了没?就由人从下往上爬,那崖上的孔洞,就是为了方便往上爬强行打上去的,爬悬崖的人,腰上会背着几根这么粗这么长的铁棍子。”郑水流大概比划了一个手肘的长度,“一边爬,一边把铁棍子插在洞里,人一踩一撑,就上去了。”
“这么麻烦?”白旗挠头,“怎么不直接从下往上搭个梯子,人要踩,就直接上去了。”
郑水流白了他一眼:“那是石灰岩,硬得很,抡锤子抡到手麻也就凿那么小一个口,能戳几个洞就不错了,还搭梯子,再说了,那茶树几百年了,你知道它的根跑到山里头哪个坳坳里去了?乱砸乱挖的,挖了茶树的根,和挖了钟家的命有什么区别?”
“诶诶诶,郑管事你这就太夸张了,茶树笼统就这么大,它的根还能乱跑啊。”
乔美虹听了只说:“你们东北挖人参不也都喜欢系个红绳吗?说是人参有灵性,不系会跑。”
白旗摊手解释:“诶,咱们这个是有依据的,那长白山地广人稀的,好不容易扒着点宝贝,还不得系根绳,告诉人家,这是有主的活物,别乱动么。”
“那来的时候,”闻东突然问,“那两个汉子说,崖山出事了,说的就是对面鹰嘴岩?”
郑水流挥手:“常有的事,”继而,神色又黯淡下去,“刚才都说了,摘茶芽的时候,要么从上面走,要么从下面爬,无论哪种,都容易出事,有时候,是人爬到一半没力气了,上去了,下不来,手脚发抖,支撑不住,摔下来了,连带着船上的人,一起被砸死了,有时候呢,是上头悬索的人往下降的时候,索缠着手或脚腕了,被挂着,活活挂死噎死的,没办法,这些年,走外头都能被崩一脑袋子弹,他们做事,钟家给钱,死了还能厚葬,比在外头好多了。”
闻东挪眼看着万青山,万青山耸肩,似乎在说——闻先生,这下您明白了,您问我的那句雀舌茶山为什么每月只往里头送人,没有人出来的事儿了吧。
“那对面这崖山,怎么过去?”闻东问。
郑水流语气略惊讶:“你们要过去?”
“怎么,不行?”
“不是不行哩,我有什么不行的。”郑水流答得响当当,“望山跑死马知道不,这瞧着进,可路难走,那山门在另一面,要过去的话,得走半天的山路,走水路的话,倒是近,从下头的码头坐船过去一个小时就到了,只是你们能直接从这垂直的山崖底下爬上去不?”
瞧着闻东没说话,郑水流又问:“你说说,你们要去那儿做什么?今日为了你们来查案子,崖山的茶农我都刻意提前喊回来了,现在就在屋子里待着,等着你们哩。”
闻东也不争辩,只说:“没事,就是好奇问问。”
“行吧,该说的我也都说完了。”郑水流把窗户半遮掩,这对面也开了窗,空气对流,风太大,说话都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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