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伙人自问自答,目光在人群中搜索。
人们惊慌失措,那个死去的女人还在流活血。突出的眼睛被染成红色,直勾勾瞪着这边。
加之外头脚步声轻轻重重,枪声一下一下地不间断。二狗子不禁浑身发抖,双手捂着脸。刹那间都不清楚应该优先捂住眼睛逃避死亡,或是捂住鼻子远离血腥,还是捂住嘴巴避免啜泣连着呕吐物,一块儿从喉咙里涌出来。
“你别动,别吵。”沈音之用气音,比手划脚着发出安慰:“他们只杀衣服不漂亮的人,没什么好紧张的。”
“……”
二狗子不由得低头打量,自个儿朴素暗色的佣人装。再看看灰头土脸的自家小姐——
不紧张??
他更紧张了好吗?简直要两眼一翻晕过去!
“你怎么能这么没骨气。”
她叹气,又比划:“你别晕倒,听我的。”
他颤颤巍巍比划回去:“小姐你你你还是别说话了,求求你别动,不然我十次都不够晕啊。”
“……”
好吧,沈音之安静下来。
外头再次砰砰的两声。
一个颇为眼熟的男佣人倒在附近,尚未死透。男人的脚伸过来踩住他的头,当球似的踢两下,笑嘻嘻地问:“没了吗?”
同伴刻意压低声音:“没了。”
“这就没了?啧,要不是少帮——”
“别多话!”
同伴发出警告,走过来,对准男佣人的耳朵又是一枪。
桌下苏井里连忙浑身蜷缩,闭上眼睛捂耳朵。
“撤。”
话落,始作俑者齐刷刷撤退。
全过程动作利索,目标明确。确实没有伤害任何可能有身份地位的客人,仅仅挑着廉价佣人下手。
“小姐,我们是不是该……”
“别说话。”她踢他脚板,他老实闭嘴。
两人就在桌下藏匿好久好久。
直到其他人缓过神来纷纷离去,舞厅空下来,外面静下来。过会儿再度闹腾吵闹,沈音之爬出来,没心没肺地往窗外瞅瞅。
确定安全便挥手:“出来,我们走。”
“我们回、回去吗?”
苏井里跟在她身后,天上果真下起阴寒的雨。
春雨细细朦胧如纱,石子路旁尸体横七竖八。脚边大滩大滩的血水混着雨水流淌,妖艳的大火四起,淋不灭。滚滚黑烟翻腾,也浇不净。
她们穿过黎明前最深的夜色,悄然回到洋房住处。大门外围着几个侥幸活命的佣人。有的抹眼泪,有的摇头叹气,皆是窃窃私语:
“没了没了,这下沈园真的没了。”
“多少好东西都烧没了,哎。”
“物件没了算什么!人命上百条啊!到底谁这么狠的心,干着造孽的事?他们难道不晓得沈园是沈先生的么!”
“小声点,你还瞧不出么?”
“这回正是冲着沈先生来的,要不怎么趁他出门没两天闹这事?沈先生权势大是大,朋友多,行走江湖仇家也多的呀。上海滩这么乱,他就跟从前皇帝似的,哪儿能没人想夺位呢?”
有人不解:“可、可沈先生人这样好——”
“待咱们下人是好,待大官可不怎么样。”
那人贼眉鼠眼左右瞧瞧,马后炮道:“要我说,外公前朝重臣怎么着?亲娘大才女,在那陆三省院子里不是受尽委屈么?都被六姨太诬陷进后院关着了,要不是千方百计把他送到上海来,报不准七岁就跌在哪个井里一命呜呼。”
“事到如今又何必管鸦片那破事,坏人生意碍着人家发财,早晚要遭殃。这世道就是这样,这地儿我可不打算继续呆。今晚连夜收拾包袱,明早天一亮就找周笙结工钱。按沈先生的做派,肯定厚道,讨些安置钱赶快走吧。”
“我可是好心才劝你,小心下回丢你的命!”
原先那人并不说谢谢,而是惆怅:“沈先生会伤心的,伺候十年的刘妈都死了……”
“小、小姐。”二狗子如叶片般,在风雨止不住难以置信:“他们说说刘妈死、死、死了,我们……”
沈音之不说话。
掉头去后院墙边,怎样钻狗洞出来便怎样回去。
抬眼便能瞧见瞧见洋房烧得厉害,阳台栏杆全坏了。洁净的奶白色全部东一块黑,西一块红。被烟熏得污浊,被血染得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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