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死了。
其实在目睹死亡的一瞬间,充其量只是流泪而已,最可怕的是接下来要面对的那一切——当你回到原来你们曾经共同生活的地方,发现到处都是离开的家伙留下的痕迹——它的气息,它用过的东西,甚至是它离开之前吃了一半放在那里的食物,它们都还原原本本地摆在那里,就好像它从来没有离开过。
而你比谁都清楚地知道它不会回来了。
这些东西就这样突然被主人抛弃。
这个时候,被留下的你就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以无比强烈的方式提醒:那家伙真的离开了,从此再也不会回来。
从此,在生活中,你彻底失去了它。
……
谨然从未想到过自己跟那个讨厌的翻译腔仓鼠会是现在这种结局。
谨然站在新的笼子里,看着姜川将那些旧的、沾上了血的玩具扔掉,唯独那个曾经被他和小黑各占据一层的木屋被保留了下来——当姜川沉默地给新笼子地盘撒上木屑时,谨然跳上了木屋的第二层,随即意外地发现里面的草垫垫料还在,小黑的气息还留在上面。
虽然过不久等这些草料枯黄姜川可能就会把它们扔掉。
但是不是现在。
这意味着他还有一些东西可以用来缅怀。
谨然伸出爪子,将一根草扯过来叼在嘴里,顺势在那并不算太柔软也并不算太宽敞的空间中倒下——当被小黑的气味包围的那一瞬间,窒息的感觉突然毫无征兆地充满整个胸腔,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无形的攻击叫嚣着仿佛要撕裂胸膛挤爆大脑,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迈不开步伐,叫不出声音,唯一能感觉到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是眼中绝提的眼泪和被叼在口中因为气息不稳而微微颤抖的草根——
这太可笑也太滑稽了,谨然抬起爪子粗鲁地擦了把眼泪,默默地想,明明在今天之前,他还那么讨厌小黑;每一秒无时无刻不在觉得那家伙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股讨人嫌的气息;每一天睡醒第一件事就是祈祷这家伙想不开从二十几层的酒店窗户飞下去还彼此一个清静……
而现在,他却因为小黑的死而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悲伤之中。
就好像天天都可以看到、完全不当一回事的人有一天突然消失了,你这才发现原来生活中到处都充满了他挥之不去的身影似的,空留下的是扑面而来的违和感,然后紧跟着,就连生活似乎都因此而变得空缺了一块。
谨然抹了把肚皮上的毛,上面的血液已经干掉了,他轻轻一搓就有带着铁锈气息的碎屑纷纷落下,与此同时,他听见外面传来“呯”的一声轻响,是姜川将仓鼠笼子门关上的声音;然后是姜川低声和兽医交谈的对话声响,听上去好像是姜川在跟那个本地人兽医在询问什么;最后,过了大概十五分钟后,周围暗了下来,小木屋晃了晃,谨然猜想大概是姜川已经离开了宠物医院。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机车的发动机轰隆声响起。
响了没多久,轰隆声又停下。
谨然探脑袋看了看,发现姜川将机车停在路边,车子没有上锁,他人径直走到了路边的一家精品店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个礼品袋,川将那个礼品袋随意挂在车把手上,然后发动机的轰隆声又响了起来。
当机车以可以增加交警叔叔业务量的速度飞出去,谨然不怎么惊讶地发现自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习惯了姜川的午夜狂飙模式——只不过这一次,车子开了很久也没回到影视基地,期间谨然哭累了浑浑噩噩地睡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时候发现木屋还在机车发动机的影响下轻微颤抖着……
他好奇地探出脑袋去看了看,这才发现姜川将机车在大晚上的开上了一条盘山公路。
盘山公路。
谨然:“……”
大半夜的,这是要去哪?心情不好来飙车?
此时他们大概已经快要到达山顶,因为当谨然放眼望去,发现在他们的身后是低于视觉水平线的h市夜景,正是华灯初上,城市的灯光霓虹灯形成一条好看的光带,犹如坠落在夜里银河的繁星点点。
山上的风很冷,谨然被冻的浑身哆嗦,当姜川将车子停在山顶时,谨然正默默地将草料拽出来往自己的身上裹——同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当看见身后仿佛完全俯瞰到整个h市的夜景时,谨然都被惊呆了:他来过h市数都数不清的次数,甚至在踏入影视圈的前几年他几乎要在这个城市落地生根,但是他从来不知道,原来h市也可以有一座这么高的山,在山顶,可以看见这么棒的夜景。
当披着草皮的仓鼠几乎要被眼前璀璨光迷的夜景分散了注意力,却在这个时候,它听见自己的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愣了愣回过头去,借着车灯的光芒,他看见姜川从那个挂在机车把手上的礼品袋里掏出了个小小的木盒,然后将它翻转过来,直接将里面大概是项链之类的饰品倒在了地上。
谨然:“?”
谨然不明所以的注视中,姜川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个透明的密封袋,在看清楚密封袋里装着的东西时,谨然一阵晕眩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草料——袋子里的小黑已经被处理得很干净,身上毛发上的血液被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了,肚子也很好地缝合了起来,它闭着眼,就好像在安祥地睡觉。
姜川将它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那个空出来的装饰品的木盒里,木盒盖上后,姜川找来枯树枝在山顶某个应该是看夜景最棒的角落挖了个坑,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木盒端端正正地放进坑中——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男人却并不急着将仓鼠埋起来,而是转过头,将谨然从笼子里抓出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挠了挠他的下巴,男人又点燃了一只眼叼在嘴边,将谨然放到了那个小小的土坑里,用叼着烟显得特别含糊的声音说:“以后就见不到了,阿肥,跟小黑说些什么不?”
谨然蹲在那小小的木盒旁,忽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当姜川说“以后就见不到了”时,那一刻,悲伤的情绪到达了极限,仿佛时时刻刻都要冲破胸腔或者喉咙而出,而这时候,谨然却发现自己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在紧紧闭合的木盒缝隙处嗅了嗅,木头味儿,血腥味儿,还有小黑身上的味道充数鼻腔时,他伸出爪,显得有些徒劳地将木盒上掉落的一点点泥土扫去。
姜川微微眯起眼,勾起唇发出一声嗤笑,唇齿之间因此而喷洒出浓浓的奶白色烟草雾气,男人将蹲在小木盒旁的奶茶小心翼翼地抓起来放回自己的腿上,然后亲自用手,一把把地抓起土撒在木盒上,将之掩埋。
整个过程中,男人都是无比沉默的。
甚至连他的气息大概都被吹散在了山顶的风呼啸声中。
姜川还真是一个有点浪漫细胞的人,谨然默默地想,至少他把小黑埋在了大概是h市最好的地方。
……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民国异闻录》剧组的气压都因为姜川的缘故变得有些低,好不容易变得话多一点的姜川又被打回原形,每天跟人家说话不是“哦”就是“嗯”最多就是“我知道了”,长句子几乎没再怎么听见过,若不是他还能好好地念台词,大家恐怕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悲伤过度语言组织能力出现问题。
江洛成无奈地说出一句颇为经典的话:“不知道的人可能还以为我们剧组死了人。”
最惨的是居然没有人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
明明只是死了一只仓鼠而已,姜川这样的行为若是放别人身上可能难免会让人觉得小题大做——但是放姜川身上就不同了……大概是因为这家伙无论是照片事件还是那个广告,几度爆红都跟仓鼠有关,虽然不是那一只,但是大家都下意识地觉得姜川是个很有爱心的人,这种对于动物的喜爱之心是装不出来的,之前就有人调侃觉得自己在川哥的眼里还不如仓鼠。
所以这会儿,大家都觉得他会有这样的反应简直是理所当然——不仅如此,那天晚上有参与拍摄工作的工作人员甚至因此而内疚的要死,私底下聚在一起的时候,总会蛋疼地总结一句: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怎么连两只仓鼠都看不好。
就这样,在姜川没开口责备过谁的情况下,大家开始纷纷自觉地自我责备。
而对于此,姜川说过的最多的话就是“没关系”“没事”。
这件事莫名其妙被爆料到网上,有些不明所以地以为死的是广告里的那只仓鼠,纷纷大叹可惜,还有一些则是直接冲上来留言安抚姜川,某个“啊啊啊男神不哭我给你寄一卡车仓鼠好不好”的留言被点赞三万次,高居榜首。
姜川从来不自己发微博,所以按照惯例是方余给他发了条微博,就五个字:谢谢,我没事。
配图都没有。
最近经纪人先生很老实,不敢搞幺蛾子,照顾到姜川的心情问题,他甚至直接联系公司让他们吧最近一些炒作的计划也暂停一下,通稿压一压不要急着发——因为他怕姜川在各种负能量的压力下真的会给公司寄炸弹,那就不好了。
如果以上的情况还不算糟糕,那么最糟糕的且最让人提心吊胆的是,最后杀青的那一天,最后个镜头不知道被哪个预言帝安排得出奇的蛋疼——
这个镜头因为是单独在竹林里的,所以正好被拎出来单独放到最后拍。
剧到最后,樵生做过许多好事,面临位列仙班前的渡劫,然而因为心中割舍不下凡尘俗事(含蓄的说法,其实也就是怀锦),他决定放弃成仙,转为凡人,所以故意渡劫失败。
当天降异象,电闪雷鸣,原本在木屋中清修准备彻底忘记这遭凡尘遭遇的道士怀锦惊坐而起,暴雨狂风之间,他冲入樵生渡劫的竹林,并在某一处找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仓鼠——以为樵生要死掉了,怀锦将浑身是泥土脏兮兮被打回原形的仓鼠捧在手心,陷入沉默良久。
而这个时候,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身后,一把伞被撑开遮在怀锦的头顶,樵生的声音响起,问怀锦:“臭道士,你在这做什么?”
怀锦一愣,随即站起来抱住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然后全剧终。
——这剧情写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很瞎,刚开始还挺担心演员跪在那里捧着个丑的要死的仓鼠模型搞不好会被活生生地雷到搞到笑场,但是事到如今,大家到是完全不担心这个了,因为这种情况下姜川会笑得出来才有鬼。
终于到了拍摄日。
完全没有杀青那一天该有的欢乐气氛,整个剧组从早餐开始就像是准备演鬼片似的阴沉沉的,剧务吃完早餐扔下碗擦擦嘴,借口跑去安排一会儿人工降雨时候要的洒水车提前散人,其他人也纷纷找到借口陆续退场后,桌子边就剩下了姜川、方余、王墨还有蹲在桌子上让姜川投喂的谨然——小黑离开后,谨然也瘦了不少,每天无精打采的吃吃喝喝,体重还是一个劲儿的地往下掉。
最完美的证明就是现在他基本不用挤也可以顺利地把自己的屁股塞进小木屋二层里了——是的,在鬼使神差的某些原因趋势下,它又默默地搬回了小木屋二层。
当谨然抱着块苹果有一口每一口地啃时,坐在桌边的王墨也在各种找话说:“姜川,拍完这部戏你还有啥安排啊?我有个导演朋友有个新剧本还想托我问问你能不能赏脸来玩玩呢——我听人家说你是准备接一个古装的新戏对吧?哎呀古装戏好,古装戏呢——”
姜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