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 / 2)

她记得就是14岁那年,自己在菜园里种了一垄黄瓜,黄瓜苗爬得并不高,就已经结了好几根出来,青青的,满身都是短短的、尖尖的刺,尾巴上还挂着一朵小黄花,看着别提多可爱了。邻居花婶还说,见到这黄瓜,嘴馋得紧。她也得种上一垄,免得家里的孩子看着眼馋。

弟弟妹妹也天天跑过来看,恨不得小黄瓜立刻变成大黄瓜。母亲看着几个孩子天天往菜园跑,嗔怪她,说不该种这东西。说这东西“引狗引猫”,引得家里的孩子老往菜园子跑,把其他菜都踩坏了。

想到弟弟妹妹那副馋猫样,曾文芳不仅笑了。可是,想到弟弟不曾成亲就因车祸离世,又不禁悲从中来。

曾文芳站在菜园边上,看着里面长得弯弯的小黄瓜发呆。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眼前再也看不清菜园里的菜,曾文芳才回过神来。她记得人们说黎明前总有一阵特别黑暗的时候,可是,她自己却没真正感受过这段短暂的时光。

今天,就让她感受一会,看看什么叫“黎明前的黑暗”。

曾文芳没有闭眼,就只直直地盯着这黑暗。好像是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会儿。曾文芳又能朦朦胧胧看到菜园里的菜了,一根、两根、三根……

等曾文芳能清楚地数出黄瓜的数量时,天已经大亮。

可是,这时间到底有多短,曾文芳其实还是有些模糊。只觉得黑暗过后,天便会蒙蒙亮,然后很快就迎来光明。

如今的她,也是属于这个阶段。十四岁,曾文芳清楚地记得,那是她上初中那年。正是因为她上了初中,成绩很好,被老师选为学习委员。所以,街镇那几个女同学才与她交好。可是,曾文芳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些同学中的一位,替换了她辛苦努力考上的师范学校名额。

那还是多年以后,初三的班主任告诉她的,班主任说,当年,就是街镇的一位叫罗玉莹的女同学,差一分才入围中师分数线,算起来比她低了十几分。可是,罗玉莹家里有钱,县里有人,最后,也不知走了谁的关系,替换了她的名额。

“文芳,你怎么起来了?”

曾文芳正站在菜园边痴痴地想着上一世发生的事,厨房那边突然传来一个久违而熟悉的声音。

“妈妈!”曾文芳一愣,有多久没有听到过妈妈的声音了?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妈妈离开人世时,她刚生下第二个孩子,坐着月子,婆家嫌晦气,没有告诉她。等她生下孩子四十天后,按客家习俗要回娘家住几天,可婆婆与叶老太太都阻拦她,说农村不卫生,对孩子健康不利,要她等孩子大些再回去看看。一直熬到孩子一百天,也就是客家人俗称的百岁,才答应让她回娘家一趟,条件是不带孩子回去。

其实,三岁的儿子从出生到现在,也只见过外公外婆几次,闺女这么小,不见就不见吧。曾文芳没太在意,却怎么也想不到,回到娘家,听到的却是这么一个噩耗。

曾文芳去母亲坟前哭了个天昏地暗,却再也没有人为她抚去眼角的泪水,再也听不到母亲轻言细语的劝慰。她生了个孩子后再回来,就变成了没妈的人。最可悲的是,她竟然没能见到妈妈的最后一面,没能为妈妈送终。弟弟离开了人世了,妹妹远在他乡,妈妈去时,膝下竟然没有一个子女。农村人最可悲的事,莫过于无人送终。而自己的母亲,竟然成为了世上最可悲的人。

“妈妈、妈妈”,曾文芳轻轻地呢喃,这个她在梦中无数次呼喊,这个让她午夜梦回,泪湿枕巾的称呼。不觉顾,已经满脸泪痕。

“芳儿,你怎么不多睡一会,早晨风凉,你伤还没好呢,怎么能站在这当风的地方?快点回去躺着,妈妈煲粥给你喝。”

母亲王娟英急急地从厨房那边跑过来,小心扶住曾文芳,仿佛她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曾文芳想:这世上只有母亲会如此关心她吧。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上一世的自己,可不就是一根随风飘逝的草?这辈子,她曾文芳绝不做随风飘逝的草,她要做妈妈怀里的宝!

第三章 让最有文化的人掌钱

“妈妈!”

曾文芳扑过去,抱住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母亲失声痛哭。

王娟英慌张起来,抱着女儿不知所措,女儿是个倔强的性子,从小就不爱哭。前天摔成这样,也只是咬着嘴唇,红了眼眶。如今,这是怎么了?是委屈还是痛得受不了?

王娟英急得满头大汗,一叠声地问:“芳儿,芳儿,你哪里疼?芳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头又痛了?快点回床上躺着,我去镇上给你请医生。”

说完又转身朝上屋大声喊:“阿生,阿生,快点,文芳头又痛起来了。”

曾文芳的父亲叫曾国生,在房里听到喊声,急忙应着跑出来,跑到余坪后,被石子磕了一下,才发现只穿了一只鞋,但也顾不上了。

“怎么了,文芳头又痛了么?”

曾文芳只是哭,几十年没有母亲的苦、被婆家如傻子般欺骗的委屈、与母亲久别重逢的喜悦,在这个时候,都化为泪水,倾泻而出。曾文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住地打嗝。吓得王娟英束手无措:“芳儿,芳儿,你怎么了?你别吓妈啊!”

曾国生急忙背起她,王娟英在侧边扶着,回了曾文芳的房间。

曾国生夫妻俩把曾文芳扶上床,让她俯身卧着,免得弄到伤口。

曾国生低头观察曾文芳的伤口,又急切地问:“芳儿,怎么样?很痛么?”

曾文芳摆了摆小手,还是说不出话来。

王娟英去拿桌上的碗,才发现桌上并没有碗,地面上倒是散落着破碗碎片。那是曾文芳起床时弄掉的碗,碗里盛着昨晚喝剩的粥。如今溅得满地都是。

王娟英去厨房里倒了些热水,给曾文芳喂了点,又急忙去找扫帚,把地上清扫一遍。

还没忙完,外面就响起了一个尖锐的嗓音:“真是不省心,农村的孩子,谁没摔过几次啊,不就摔了个包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又是去镇里请医生,又这么惊师动众!哼,就她娇贵。要娇贵也得有那个小姐命啊!”

王娟英忍不住想出去争辩,手却被扯住了。

“妈!”曾文芳抬起头,摆了摆手,示意母亲不要出去。她当然知道,外面骂人的就是推她的二伯娘黄春莲,自己都摔得头破血流了,在她嘴里就变成了“只摔了个包”,没有一点歉意就算了,还在那里冷嘲热讽。跟这种素质的人有什么好争的呢?

“别理她,二嫂这人就这样。”曾国生也劝道,又转头问曾文芳:“文芳,头还痛吗?医生开的药还没吃完,爸爸给你拿去。”

王娟英道:“医生说,这药要饭后吃,你看着芳儿,我去煮点粥,让芳儿喝点粥再吃药。”

曾国生道:“我去吧,你看着文芳。”

“嗯,记得去菜园里摘点菜。”

“行。”曾国生转身出去了。

王娟英拉过一张长木凳,坐在曾文芳身边,拿着一块手帕,轻轻地帮曾文芳拭去脸上的泪痕,怜惜地说:“可怜见的,该多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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