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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方初亮,郁清梨就已经等在里皇子殿门外,斗篷的帽子将头遮得严严实实,有将士疑惑看着斗篷下的矮瘦男子道:“你是什么人,找七皇子何事?”
郁清梨压着嗓子低声回:“七皇子的门客,就说我有玄武配,七皇子便知是谁。”
宁奕早间醒来面色青黑,昨儿夜里一夜没睡好,翻来覆去做噩梦,一会是江煦之的剑指在他头顶上,一会是他杀了江煦之,总归梦里都是厮杀,最后那脸变成了宁王。
听闻通报的人说有门客,宁奕冷笑一声:“什么人都敢干起门客的营生,不见。”
又听将士说:“听说有玄武配。”
宁奕手一顿,没听清一般,而后忙道:“喊进来,你们就当谁也没见过,若是有人问起,知道怎么说吧?”
那人忙点头:“只说殿下一直在屋内。”
宁奕挥了挥手,带郁清梨低着头进了屋,宁奕忙嘱咐人关上门,然后面色古怪的看了眼郁清梨,故作轻松的笑问:“你怎么这么早就进宫了?去看了苏顺仪?”
郁清梨并不同他兜弯子,眼神定定,凝视着宁奕的双目道:“七皇子,我且问你。”
一听郁清梨这次不再如往常一般宁奕的喊他,只觉得心内不妙,摸着鼻尖干笑:“怎么这么严肃?”
郁清梨问:“江煦之要包抄的消息是不是你送出去的?你是不是和突厥勾结了?他们是不是说这一仗赢了到时候拥你为王?”
这话来的利如刀锋,且不遮不掩,宁奕竟是被问的哑口无言,他笑:“怎么会?煦之是我好兄弟,我怎会害他?清梨,你今日有些奇怪,你别急,我很快增派援手——”
“增派援手?只怕你早设计好叫他死在九峰山,七皇子,我问你,你是不是和宁王做着什么交易,若是,你今日应了,我们这朋友一场,算是没有白交,你若是不肯放我走,那你就将我杀了,左右我的命不金贵。”
宁奕面色僵了僵,笑道:“清梨,你说话好不讲道理,我杀你做什么?不是我做的事我哪里能应?再说,宁王同我有何干系?”
郁清梨看他还在装,也不着急“七皇子,我同你直说了吧,今日来,我也不是为了逼着叫你应下你和宁王那些肮脏勾当来的,我是给你看些东西,让你瞧瞧宁王的皮下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只见郁清梨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本册子,狠狠甩在宁奕脚边,恶狠狠道:“去年八月,春城,宁王勾结盐商,开始大肆提价,这件事您不会不明白吧?”
“去年九月,宁王强占良田和大宅,构陷御史大人,您也知情。”
“十月,随州失火,为陛下盖的避暑山庄一把火被烧了,然后国库拨银千万两,最后修葺的山庄竟然不敌风雨,说是宫里材料库额宫人贪图银两,买了坏的木材,您也知情。”
“十一月,封地异姓王前来朝拜... ...”
郁清梨不断控诉着宁王的恶行,宁奕的眼睛越垂越低,直至最后不敢看向郁清梨,这些事情里他知道的太多,没有一件他能脱掉,只是知道的越多,包庇的越多,他最后整个人已经处在泥潭里,他成了宁王的同类。
郁清梨不动声色观察宁奕的变化,看到宁奕偶尔惊慌失措的,言辞闪烁时,觉得就是现在,乘胜追击道:“你觉得宁王能帮你?你觉得其他皇子都有自己的党羽,你没有,你觉得陛下心里没你,不爱你,你觉得江煦之总有一天背叛你,那么多人,你独独信花言巧语的宁王?从一开始,你就不该放松警惕,答应了和他的第一次合作,你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到最后满身泥垢,洗脱不掉,厝火积薪,总有一天必定自焚。”
“七皇子,煦之现在在九峰山,卫的是谁的国?杀的是谁的敌,不妨你我二人打开天窗说亮话,陛下现今身子日益病重,几位皇子中,煦之或许没说过,但是他站的永远是您的身后,你也无需忌惮他日益渐丰的势力,他选中的影卫无一不是为您在做准备,或许他没有告诉过您,但是其中他对你的用心程度,还望七皇子摸摸良心,用心想一想。”
宁奕的头死死沉着,始终一言不发,任凭郁清梨控诉,良久,才缓缓抬头,那眼珠子宛若木头,一动不动,半晌低低笑了一声,无限苍凉,而后一甩袖,背身转过去:“今日郁姑娘所说的话,本殿权作没听见,若是再有下回,别怪我不念情分,请回吧。”
这一句话叫郁清梨的步子生生晃了晃,险些到倒地,她原想着,宁奕不是个不讲道理的,只要抓住他的愧疚,就能扭转乾坤,可是她没想到,这乾坤竟然,扭不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往日情分,我竟是想不到,殿下竟是如此这般重情谊,病了,都病了,你的心病了!整个大昭,都病了!”
她说道最后,眼中通红一片,半晌喃喃道:“你低头看看你满手的血,你的心竟都叫狗吃了。”
这话一说完,郁清梨不等宁奕喊人,率先转了身,带着决绝的勇气,宫人打开宫门,一袭红衣逶迤在长阶下,她一走一笑,眼泪扑簌簌的朝着地上掉。
宫墙深深,红衣斗篷没在了一片圣洁的白雪中,清清浅浅的脚印绵延至长陵街,长陵街那头,等着的是江家下人和家人,他们殷殷期盼和焦躁的等待中。
郁清梨缓缓倒在不过尺把开外的雪地里。
第64章
是夜, 周围风声飒飒,灌进从木里发出鬼泣狼嚎的异动。
“将军,这一次, 恐怕真的再无逃出生天的可能了。”
帐篷外驻扎的营地上, 一袭低低的男声自郁郁葱葱的林子里传来出来, 古川手里拿着仅剩的干饼送到江煦之面前。
江煦之思绪凝重,缓缓掀开眼皮环视周围伤重将士,面上肃穆庄重, 他自地上拿起水袋, 仰头饮了一口烈酒, 酒水顺着脖颈溢下,抬手一把擦去,而后道:“但有一线生机, 我都会将你们带出去。”
“就算带不出去,我们也不能自暴自弃, 你们记得, 你们都是大昭的精锐兵士, 是大昭的脸面,是叫别国有所忌惮的精兵。今日是一万对十万, 就算明日, 他们突厥带来了百万, 我们也要拿出千千万的气势!旁人不管我们没关系, 但是我们不能轻贱了自己,你们但有遗言的,写在冬衣上。”
“明日,我前路,子言带左路, 附隐右路,古川断后,只要有一个人能冲出去,都不要忘了带上大家的遗言,若是能出去,去江府,我给每个人都准备了安置金。”
这一句话似乎是昭示着他们后面的境地,在场的所有人缓缓站起身子,有人拿起身边印着昭的军旗,缓缓的舞了起来,在一片篝火明灭中,九尺男儿各个哭的泣不成声。
江煦之扬唇笑,若无其事的又饮了口酒,笑道:“怎么?这么哭,不晓得的还以为你们怎么了,不许哭,男儿在父母膝前哭,洞房前哭,唯独战场上,都不许哭。”
一句话,只教众人强忍难受,缓缓露出白牙,眼尾晕着红,眼中全是雾气。
江煦之忽然惆怅,他转过身去,又喝了一口酒,心里却想到了郁清梨,这战场上的境况她必然已经知道,只是不知,她可吃的好,睡得好。
从怀中摸出一个圆环,莫名笑了,她总说她们以前那个地方,成亲是要拿钻戒的,可是这戒做出来了,钻还没找到,竟然就要在这里倒下,真是有些不甘心。
抬手又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手在刀锋边缘狠狠的拉出一道口子,眼睛眨也没眨,就在帕子上写着什么,只是那血晕的太快,很快连成了一片。
古川看着干着急,去问有没有能写信件的东西。
有一男子颤颤抬手:“我娘子给了一只描眉笔,将军不介意,拿去写信。”
江煦之故作轻松的笑道:“好家伙,不早说,叫我倒是生拉出一道血口,回去扣你半月俸禄。”
因为对回去后的期盼,惹的众人又笑出了声,回去,回去别说扣半月,一年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