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阳道:“说的不错,未雨绸缪。东西打出来,总能卖的出去。”
桑榆摇摇头道:“不,我说的就是定长椅和木窗的人家,还会来定碗柜和炕橱的。不信我们打赌,赌二十个鸡蛋如何?”
季秋阳见桑榆有兴致,便也乐得凑热闹,痛快答应道:“中!好在家里鸡你嫂子喂得不错,二十个鸡蛋还是输得起的!”
桑榆也跟着笑着,偶然瞥到一旁季南山黑着一张脸严肃地忙碌着,心想他可能是第一次与季婆子分桌吃饭,对于分家的事儿心里多少有些不适应的缘故,也没多想。
桑榆与季秋阳打赌,是因为想起了那个水晶盘子的故事。说的是一个主妇相中了一个特别漂亮的水晶盘子,实在是打心眼里喜爱,所以花了一千多块买下来了。回家后将盘子放到客厅茶几上,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可惜这一放出了问题,她觉得那破旧的茶几实在配不上这漂亮的盘子,于是她咬咬牙买了新茶几,接着她又换了新沙发,换了新地毯,换了……
想到这儿桑榆停下了,故事的结局并不美好。说的是最后这家所有家具都焕然一新了,这家的先生回来后,发现格格不入的就剩个黄脸婆了,于是把媳妇换了……
从季秋白家住了这些日子,桑榆不太担心灾年吃食的问题了。她现在忧心的只有两件事儿,一是过冬的柴火够不够,二是即使跟秋白借粮也是要还的,这日子到底该怎样才能越过越好,怎样才能生财有道。
而不久的将来,桑榆很快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作者有话要说:筒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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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野鸭子淀
年节将近,桑榆做了不少准备。虽说眼下年景不太好,但此时的桑榆,一来因为不用再被季婆子压制欺负,心里高兴;二来年前又从秋白家里遮掩着运来了两袋粮食,心里有底。这年夜饭准备得还是相当丰盛的。
除夕夜,正房堂屋里长条饭桌上摆了两个硬菜:一瓦盆的野山鸡炖土豆,一瓦盆的杏鲍菇炒熏腊肉,另有几个素菜。今天也没上杂合面窝窝,蒸了十几个白面馒头。
孙溪和与季南山乃是师徒关系,南山当然不会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守岁过年,早就将他请到了家中。另则桑榆两口子虽与季婆子分了家,但年还是要一起过的。
桑榆忙活完了,洗手上桌。因季婆子最年长,一年到了末尾,众人都想着等她说几句总结性的场面话。桑榆过来坐时就觉得季婆子脸色不太好,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但转念又想到已经分家,如今是各做各的主了,也就又释然了,等着看她说什么。
季婆子因为挂拉着脸,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更深了些,这让她看起来凭添了不少刻薄的感觉。见众人都望着她,尤其是溪和先生也在场,她到底没拉下脸来闹什么,只从鼻中哼了一声出来,问道:“今日的口粮,算你出的还是我出的?要算我的我可不干,村里半数人家都揭不开锅了,我可没那么大心思还大吃大喝。”
桑榆闻言松了口气,痛快应道:“算我出的。”季婆子嘴角又不由自主地往下撇了撇,心里暗骂了一句败家娘儿们。
季南山适时地端起杯中米酒,起身来敬季婆子与溪和先生,这场年夜饭总算就此缓和了气氛,进行了下去。
年后,雪仍是三天两头的下个没完。村子里也果如季婆子所说,炊烟日渐稀少。倒是时不时地能看见哪家院子里又起了青烟,那是备柴用尽的人家只能烧湿柴了。这湿柴烟大不说,热气中还带着潮乎乎的粘腻感,但总算聊胜于无,比干挨冻要强。桑榆这几天时不时跑去看下自家日渐缩水的柴垛,也不由地忧心了起来。
等天终于完全放晴的时候,已经到了春三月。这一个多雪的冬天,荷塘村已经有四位老人又病又饿地没熬住,走了。余下的大多数村民也已经食不果腹,面黄肌瘦。过年后不久,族长就去找季秋白借粮了。秋白借机会半借半送地分了些粮食出来,倒是没再出现抢富户的情况。
人们原本熬等着春三月,想去山间地头弄点野菜和着杂面子吃。没想到天晴雪化,四外一片泥泞,地面一踩就深陷下去。这等情境,别说野菜没冒多少,就是布谷时节能不能顺利播种,都得另说。
但人们还是三五成群地走出了家门,四处找吃食。别说榆钱香椿的了,就是嫩杨柳叶,嫩树皮子,山根底下路稍微好走的地方,都被人剥去了不少。
秋白家里虽然还藏了些粮食,却不方便再运上坡了。就连她自己也是一天只起一次火,不过瞒着人多做出点儿来,后晌再吃点凉的。先前偶尔秋白多烙了饼,还揣在怀里送坡上来,梨花嫂再偷摸给溪和先生还有桑榆送两张过去。但自从有次秋白回去,在家里堵着隔壁邻居家的俩半大小子子在灶上乱翻后,就不再敢随便出门了。
其实秋白藏的那点粮食,梨花嫂也不预备动了。眼瞅着春耕要误了,万一这要地总不干种不了庄稼,或者是晚了农时减了产,留着点粮食还有点底。更何况,粮食种下去也要好几个月才能收获,这段时间也得提前打算出来。
于是,桑榆与梨花嫂也搭伴出去找了几次吃食,一是多少能弄点儿是点儿,家里粮食也不多了,二是假如总不出去,还真怕被人惦记上。
桑榆与梨花嫂出去几次,不过撸了两把榆钱,挖回几颗春笋。有次刚发现一个冒了点荠菜芽的山坡,就看见桂花跌跌撞撞奔了过去。到了坡底下,她没有急着采摘,而是转过身来,瘦巴巴地脸上一对冒着凶光的眼珠子显得格外大,就那样直愣愣地盯着桑榆她们,带着一种灰扑扑的狠戾感,似乎在宣告自己对这片荠菜芽的所有权。梨花嫂不忿,挺了挺胸脯要过去,让桑榆给拽住了,小声劝道:“跟她干一架,胜了不过得上几把荠菜芽,可那使出去的力气,怎么也得两个窝窝才能补回来,要不要跟她计较,你可想清楚了。”
梨花嫂与桑榆又围着山坡转了转,实在没找着什么可入口的东西,就商量着要往山里头走走,到季南山常下陷阱的地方看看有没有收获。
两人刚预备进山,忽然听到村子里百岁树下的铜锣响了起来,锣声紧急急促,几短几长的那么几声,桑榆知道这锣声跟鼓点似的,怎么个敲法是有说头的,只是她并不知晓,连忙拽拽梨花嫂的袄袖儿,问道:“嫂子,什么事?”
梨花嫂就手扯着她道:“村里有人出事了,集合村人呢。”
桑榆边跟着她脚步加快地往村子方向走,边继续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梨花嫂道:“这得去看看才知道,总归不是好事。”
梨花嫂拉着桑榆紧赶慢赶,忽然桑榆停住了脚,顺便也拉住了梨花嫂,指指村子的方向道:“别跑了嫂子,你看,村里人朝咱们这边来了。”
梨花嫂往前一看,果然见一伙儿村里人正往她们所在的路上来了,索性就拉了桑榆等在路边。她们现在站的地方,正好是一个三岔路口,梨花嫂琢磨了一下对桑榆道:“左边小道是咱们刚过来的,没见那边有什么事儿,中间这道儿是进山的,右边这道通向野鸭淀,不是有人在山里出事了,就是掉进野鸭淀了。”
桑榆来荷塘村这些时日,还从没听说过野鸭淀这个地方,便问道:“野鸭淀是什么地方?有很多野鸭子吗?”
梨花嫂道:“那是一片泥沼子地,野鸭子和野鸭蛋最多,可惜人进不去,那里太危险,陷进去有死无活。村里人都知道的,这也有好些年那片儿没再出事了,估计是今年闹灾,实在饿得受不住了吧。左右是死,不如去碰碰运气。”
这救人如救火,村里人脚下很快,说话间就到了跟前。梨花嫂拉着桑榆跟在队伍后头,果见走上了去野鸭淀的那条小路。
一行人急急忙忙地走,桑榆脚下紧跟,大约半小时后,才走到那叫野鸭淀的地方。报信的人带着去出事的地点,却只见堆满腐叶烂泥的两丛芦苇边上,只余下一道断裂的草绳,出事的人早不见了踪影。
见此情形,人群中踉跄冲出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妇女,撕心裂肺地哭喊一声:“石牛!”往那草绳处一扑而去。亏得一个叫水生的小伙子在最前头站着,眼疾手快一把截住了她,后面人赶紧地往回拉了两人几步,重站回了安全地方。那妇女再无动静,却原来厥了过去。
这来救人的几乎都是壮小伙儿,见此情形也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里面还数二丫他哥陶大牛岁数大点,那叫水生的便问他道:“大牛哥,现在咋办?”
陶大牛正沉吟着,桑榆走到前边探头往里看去。陶大牛见她往前探连忙一把拉住,往后拽了她一步,斥责道:“南山媳妇,你咋来了?啥热闹都凑?这要命的沼坑子,陷进去咋整?后边儿待着!”
桑榆站稳,捏了捏被陶大牛拽得生疼的胳膊,顾不上别的,先说道:“找棍子啊,往里戳戳,喊着名点儿,人要刚没顶,说不定还活着!就算不行了,戳着了……也好想办法弄出来啊。”她没好意思说“尸体”俩字,觉得不吉利。
陶大牛冲身边几个小伙儿点了点头,立刻有几人去找了树棍子来,在边上往草绳那戳着,喊着石牛的名字。这时候梨花嫂也上前来了,接过水生手里的石牛嫂,放平在地上,掐了会儿人中,石牛嫂眼皮子颤了几颤,睁开了眼睛。
桑榆凑到石牛嫂跟前,一看她那样子,心里就堵住了一块石头。石牛嫂虽然醒了过来,眼睛里却是空洞洞地,躺在冰凉的地上一动不动。梨花嫂拉了她几把,也不见她有任何反应。桑榆看着她皮包骨头、满面蜡黄、两眼无神的样子,鼻子酸了下,不由自主地涌出了眼泪。她赶忙抹了抹,蹲*子推了推石牛嫂,问道:“石蛋呢?你出来时叫人看着他了没?”
石蛋是陶石牛和石牛嫂的儿子,才五岁。桑榆这么问,无非是不想看着石牛嫂悲伤至痴傻的样子。是个女人就有母性,只要想到孩子,总会鼓起勇气来的。
桑榆抱着希望盯着石牛嫂,却没想到石牛嫂张了张干瘪瘪的嘴巴,吐出了让人伤痛无比的一句话:“饿得还剩一口气,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跟他爹一起去了。”石牛嫂的眼泪涌出来,一字一顿地道,“去下面一家团聚。”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
没脸管大伙儿要花了。这当了妈才知道,有个娃多了好多好多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