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蛰满头大汗才从沈甜甜的耍赖大招里挣脱出来,期间答应了一系列的不平等条约。
比起沈甜甜,肖妙就清冷多了,面对抱着电脑登门实现愿望的林惊蛰,她只是红着脸站在一旁默默地看。
肖驰在旁边搭手,同时嘴贱:“你就不该给她买,她拿电脑能干什么好事儿?”
肖妙垂着头,微粉的面颊红得越发厉害了,眼睛水亮亮地抬起盯着自家哥哥,杀气弥漫在不见硝烟里,声音却又低又柔:“我拿来学习的。”
肖驰斜睨她:“看书是吧?”
肖妙:“………………”
这什么破哥哥啊!
林惊蛰捅了旁边的人一下:“你什么毛病啊,你说电脑买回家是干什么用的?她愿意拿来看书还不好?”
肖驰想了想还是没深说,因为一旁的肖妙看起来已经快要想要钻进地里了。
电脑的屏幕亮起后,长辈们也凑过看稀奇。肖家绝不缺买电脑的钱,只是这玩意儿毕竟是新时代的产品,还没能彻底进入普通居民的生活。电视已经逐渐普及的今天,燕市家庭里拥有电脑的却仍是少数,肖奶奶甚至都没见过这玩意儿,推着老花镜试探着去按键盘。
输入框里跳出一个字母,她惊讶地“哎哟”了一声。
林惊蛰为她打开浏览器,熟练地输入“非凡搜索”的网址,按下回车后,一个新奇而简洁的网页就蹦了出来。
下方自带的整理栏目里,首页的选项几乎囊括了国内现如今所有高人气的网站,和去年一眼望去尽收眼底不同,如今归纳栏旁边已经多出了一个延展选项,点进去,才是这一类目真正的整合。
从这里便可以直观看出国内互联网在这一年左右的时间里发展得有多么迅速。
燕市与互联网相关的企业逐渐已经开展增多起来,仅去年年末的一个月时间,注册成立的就多达五家。供应量的提升昭示着客户群的扩大,如同肖妙和沈甜甜开始向家里申请购买电脑那样,虽然仍不普及,“电脑”这个概念总归渐渐驻扎在民众的印象里了。
去年年底,某国际知名企业估算了非凡网络当下的价值,并已经派遣专员与粱皮商谈融资事宜,粱皮暂时还没松口——业内现在给非凡的估值范围大概在两千五百万到三千万之间,这不是一个可以让他们满意的数字。今年年内,他们会推出除了搜索引擎之外的第二大成果——即时通讯。这项业务推出之后,非凡在第一轮融资里才能真正地掌握话语权。
非凡搜索当下在国内的搜索领域可谓无人争锋,粱皮和吴王非快人一步,又有林惊蛰的资金支持,实在领先得太久。赶在91年到92年之间这个特殊的节点,借由高胜的广告,他们迅速将“非凡”这一品牌打在了国内初批网民的心中。并不是没有其他公司试图模仿,但非凡现在的经营已经逐渐上了正轨,制度完善之后,许多刚刚建立之际无法兼顾的部门都被架构了起来。
首批核心元老们都有了自己发光发热的渠道,非凡搜索的员工数量也早已从当初的十几人变成了当下的几十人。成熟的美术组、成熟的推广组、成熟的维护组、成熟的技术组……这些组别内的员工的工作就是一刻不停地完善用户体验。例如非凡搜索的版面,时至今日就修改了不下百次,每一次都是非常微小的变动,但组合在一起,便成为了新成立的互联网企业不论如何都追赶莫及的高度。
他们挑选在92年推出即时通讯,这个时间点也很微妙。
两年之后,国内将正式连接国际互联网,届时互联网市场各种类别的软件将会如同雨后春笋那样冒出来。竞争猛然锐增,受众客户也更难取悦,彼时起步已经落于人后。倘若非凡网络能凭借自己现如今积累的几乎囊括了整个互联网的客户群迅速将通讯软件普及开,到了那时候,就可以稳坐钓鱼台。
这一年代许多商人眼界之宽广、筹划之深远,就连林惊蛰都时常怀疑他们是不是跟自己一样重活了一场。
好比肖驰。
肖驰很早之前便快他一步投资了另一家互联网公司——不朽科技。和非凡网络的定位方向不同,不朽科技目前正在专攻门户网站开发,国内目前最为活跃的几个论坛里,就有两家归属于不朽科技旗下。
肖妙熟练地打开了其中一个论坛,正在给好奇的肖奶奶讲解该如何玩转互联网,
林惊蛰给肖驰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别在那添乱,拉着对方到沙发坐下泡茶。
肖爸爸原本正在看报纸的,嗅到茶香后也索要一杯,慢悠悠喝着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讲的是镇雄地产的事情,主要还是围绕在祁凯身上,不论品行如何,对方到底是大院子弟,从小在肖爸爸这样的长辈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每年新年还会登门拜年,天然便是超越陌生人的关系。
眼睁睁看着一个熟悉的孩子变成了今天这样,肖爸爸很是嗟叹。
镇雄地产现在深陷在了五宝山这一旋涡里,新增的火葬场和殡仪馆几乎拖垮了他们。
史南星和祁凯年后一直在跑关系,期冀能让尚未落成的那两项设施迁到别处去。可五宝山山脚大大小小那么多的楼盘,哪个背后没点能耐?别人都办不到的事情,大势已去的祁老爷子莫非就能做到了么?因此他俩的努力当然只是徒劳无功。
换成平常,这种一眼就能看透的后果应当足够让他们放弃了,但奇怪的是,史南星和祁凯如今仍奔走。
他们似乎非常急需钱的样子,并为此不放弃任何微小可能——一边放出风声要出让五宝山项目的股份,一边还试图从银行里搂些钱。但当下谁会那么不开眼地接手五宝山啊?贷款方齐清地产眼看着就要垮了,谁也不想做被拖累的下一个。至于银行,镇雄地产一手坏账,当下能抵的几乎全都抵了,并没有哪家甘冒风险愿意贷给他们。
肖驰道:“史南星手上还有四风广场百分之十几的股份,按照现在的状况,我估计七百万之内应该能拿下来。”
“那他们手上五宝山脚的那块地呢?”林惊蛰问,“你估算一下现在的市值应该是多少?”
一直只是倾听的肖爸爸闻言刷的一下合拢报纸,透明镜片后的目光扫向林惊蛰:“你想买他们手里的那块地?”
林惊蛰理解他的怀疑,当下突然进驻了殡仪馆和火葬场的五宝山在外界眼中确实是一文不值,不过那主要是五宝山会建公墓的消息尚未公布,很快这种情况就要转变了。
按照他的记忆,上一世林润生的……葬礼举行时,五宝山的墓场已然经营建造得非常成熟。
那样的情况短时间内是无法做到的,因此最迟今年之内,那处公墓应当就会开始建造。
国内的私人公墓开发非常非常难过审批,这种难度已经不在开发商的资质范畴了,五宝山的那座公墓是国营性质的,在这个项目落成之前,林惊蛰打包票没人敢在附近打殡葬的主意。
然而越难审批的项目里,往往便蕴含了越发庞大的利润。
林惊蛰此前便提出过愿意出六千万让祁凯转让那块地,但可惜的是,对方那时候没能答应。
现在那块地估计连六千万也不值了。
肖爸爸看起来却不太赞同他的想法,严肃地摇着头道:“我劝你不要插手。”
林惊蛰以为他是在担心后期利润问题,还想解释,肖父却直接抬手笃定地打断了他:“我明白你的意思,五宝山那块地也确实没有那么糟糕,但我作为长辈,还是劝你一句,不要插手。银行那边的债务问题很复杂暂且不说,关键在于祁凯他们的资金不能从你这里拿到。”
林惊蛰迷茫地看了肖驰一眼,肖驰明显知道他父亲的话是什么意思,冷静地回答:“其实现在应该做的时候把他们套在里面,地可以拿来,但钱不能流到他们手里。”
肖父叹息了一声:“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啊。”
林惊蛰听得云里雾里,肖驰只表情平静地摸了摸他的头:“没事儿,我来出面。”
对面黏糊起来的俩年轻人看起来太伤眼了,真让人害臊!肖爸爸默默将报纸举高,挡在了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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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南星这辈子没想到自己会被两千万逼成这样。
想当初他在群南风光时,几千万上亿的海运线路都不在话下,各方面打点关系送好处,哪个不是七位数起步?
可时至今日,他居然沦落到卖房卖车!
只可惜他从前没什么危机感,并没有置办多少房产,名下比较值钱的豪车,也大多是海运走私回来的没有合法批号的型号,因此出手十分艰难,至少需要一个很长的周期才能找到买主。
糟糕的是沙蓬并不会给他那么富裕的时间。
史南星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搞到给对方的两千万,以及购置那片烟土田首批的资金。
他被这一窘境搞得焦头烂额,那边的祁凯放下电话后还满腹狐疑地絮叨:“奇怪,江恰恰怎么一直不接电话,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吧?”
“你有病啊,没事找她。”史南星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烦躁,起身皱着眉头穿外套。
祁凯早就被他骂得没脾气了,因此闻言只是奇怪地看向他:“你去干嘛?”
“借钱。”史南星道,“马上月底了,不管怎么样,至少得先把给沙蓬的那两千万弄到。”
卖东西周期太慢,他俩现如今几乎已经把所有能拿钱的路子都试过去了,包括镇雄地产现如今账面上还能调动的几百万流动资金。家里的口他俩是绝对不敢开的,别说祁凯那老鼠胆子,就连史南星也未必敢对家人坦白自己现在涉足的生意,两人现在已然是在孤军奋战。
史南星的面子在燕市挺大的,但涉及到钱又不好说了。
因此借来借去最终也没能借到多少钱,回到公司,还接到沙蓬打来的电话。
对方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钱的事情,语气和气的像是许久不见相互问候的老朋友,但史南星毫不怀疑对方或许直至朝自己举起枪那一刻脸上都会挂着微笑,因此结束通话之后,他的一颗心已然沉入谷底。
祁凯惶然地望着他沉默的模样,终究没忍住问出了那个折磨他许久的问题:“舅,咱们能不能不跟沙蓬合作啊?我怎么觉得他们那帮人……不太对劲呢?”
“说的什么屁话。”史南星疲倦地揉了揉额头,连话都不想多说,听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只挥了挥手示意祁凯去接。
祁凯接通电话没几秒,脸上低落的神情就猛然被另一种光彩给取代了,他朝着电话那边问:“真的假的?!”
史南星一听他的语气,懒洋洋的眼睛就睁了开来,直至祁凯挂断电话,立刻匆忙询问:“怎么回事?出什么事情了?”
“五宝山那块挂牌的地有消息了!”祁凯的语气又惊又喜,“迅驰地产的人说愿意接手!”
纵然以往曾有过数不尽的恩怨,祁凯这一刻也想不起来了,在这个急迫的当下,他的眼睛里只能看到即将送上门的那笔钱。
史南星却皱起眉头:“怎么会是迅驰地产?”
一个迅驰地产,一个始于地产,他一听这俩名字就觉得不得劲儿。
“你管是谁呢,给钱不就好了?”祁凯并不知晓他的事情,因此冷静片刻之后又立即给江恰恰打电话。
电话从第一声响到自动挂机,仍旧也没能接通。
史南星一想也是,反正自己现在缺钱,地卖给谁不是卖?只有真金白银才是真的,五宝山一卖,盘桓在他们面前的危机立刻就能过去。
他因此妥协了,却仍不是很高兴,只挥了挥手道:“算了,你自己去谈吧,反正月底之前,要用的钱都得凑够。”
现在这样艰难的日子他真是不想接着过下去了,未来能不能翻身,全看接下去和沙蓬的那笔交易。
祁凯拿着电话,看上去仍旧有些担忧:“江恰恰怎么老不接电话?该不会出事儿了吧?咱们那块地可还有百分之二十的股权在她手上,到时候银行的分割手续还得她跟着去办呢。”
“她能出什么事儿?这女人贼精着呢,人家比你聪明。”史南星对此不屑一顾,“行了,人就在燕市,等生意谈妥,你还怕找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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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昏沉,江恰恰匆匆钻进了一辆破旧的巴车,缩在最后一排,探头窥视窗外。
巴车晃晃悠悠开出了站墙,大门外,一帮拿着棍子的男人没头苍蝇似的乱撞着,四下环顾,口中骂骂咧咧——
“艹!人呢?”
“明明看到她朝这边跑了!”
江恰恰用一个小背包挡住脸,直至车开出一段后才放下来,意识到自己终于从围追堵截里逃离,她解脱地松了口气。
脚边放着两个重重的手提袋,这是她傍晚潜进家里收拾出的所有值钱的东西。
她在脚下的这片土地生活了那么久,熟知这里的人情世故,但人近中年,却要流亡般漂泊到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收拾的时候她很迷茫,不确定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和这一决定会给未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临出门的那一刻,她几乎想要放弃了,哪怕在国内找个小城市隐姓埋名呢?总也好过彻底未知的生活。
但出门那一刻立即被发现紧接着开始的追逐打破了她对未来微弱的幻想,十几个强壮的男人健步如飞地在后头追赶,江恰恰靠钻围墙的小洞才得以暂时拉开距离,她一身的灰土,手脚擦破了皮,状态狼狈不堪,难以接受自己未来的人生都要活在这样的东躲西藏里。
巴车开往距离燕市最近的一处海滨城市,车上装满了淘金的梦想。
江恰恰听着前后人们对那个“遍地是黄金”的国家展望,瘦弱的身躯在晃动的车厢里浮萍一般摇摆。
她抱着包,坐得身体都几乎僵硬,七八个小时之后,才终于看到了那片海。
天此时已经蒙蒙亮了,晨曦的曙光打在海面上,绚烂得像是未来。她迷茫地随同周围的陌生人被驱赶下车,海风吹得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那位熟悉的老太太已经等候在车外,看到她时满眼怜惜:“可怜见的,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
江恰恰如实说了,对方帮着咒骂了一通那些追债的民工,又安慰她:“没事儿了,等你出了国,过上一年半载再回来,他们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这一片海域很荒凉,偌大的码头只停泊着一艘简陋的船只,比起轮船,那更像是用来打鱼的。
环境可见的恶劣,码头上没有说话的声音,蛇头一边清点带来的人,一边冷酷地将清点完毕的推进船舱里,像塞一车即将送到屠宰场的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