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6章(1 / 2)

赘婿 愤怒的香蕉 4172 字 1天前

三十四岁生日随笔——森林

1、

我偶尔回想过去的画面。

若将时间放置於我的小学阶段,那常常会是暑假里的晴天,我躺在出租屋二楼铺有凉席的床上,对着大大的长有铁锈的窗户,窗户外有飘着云朵的天空,夏日里白云如絮,我仰着头看一片一片的云,幻想着他们是一只只变化的生物,在上演着怎样的故事,然后会在这样的想像里缓缓睡去。

窗户的外头有一颗大树,大树过去有一堵墙,在墙的那头是一个养猪场与它所带的巨大的化粪池,夏日里偶尔会飘来难闻的气味。但在回忆里没有气味,只有风吹进屋子里的感觉。

记忆会因为这风而变得凉爽,我躺在床上,一本一本地看完了从朋友那里借来的书:看完了三毛,看完了《哈尔罗杰历险记》,看完了《家》、《春》、《秋》,看完了高尔基的《童年》……

初中常常是要上学的夏日的午后。如果说小学时的记忆伴随着天空与风的湛蓝,初中则总是化为日光与泥土小道的金黄色,我住在爷爷奶奶的房子里,水泥的四壁,天花板上转动着风扇,客厅里有立柜、角柜、桌椅、沙发、茶几、电视机,一侧的墙上贴着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进入下一个房间,有放置热水壶、凉水壶、相框以及各种小物件的壁柜……

时间是一点四十五,吃过了午饭,电视里传来cctv5《从头再来中国足球这些年》的节目声音。有一段时间我执着於听完这个节目的片尾曲再去上学,我至今记得那首歌的歌词:相见多年相伴多年一天天一天天,相识昨天相约明天一年年一年年,你永远是我注视的容颜,我的世界为你留住春天……

仔细回想起来,那似乎是九八年世界盃,我对足球的热度仅止於那时,更喜欢的或许是这首歌,但听完歌可能就得冲到了,爷爷正午睡,奶奶从里间走出来问我为什么还不去上学,我放下这首歌的最后几句冲出房门,狂奔在正午的上学道路上。

爷爷早已去世,记忆里是二十年前的奶奶。奶奶如今八十六岁了,昨天的上午,她提着一袋东西走了两里路过来看我,说:「明天你生日,你爸妈让我别吵你,我拿点土鸡蛋来给你。」袋子里有一包核桃粉,两盒在超市里买的鸡蛋,一只猪肚子,后来我牵着狗狗,陪着奶奶走回去,在家里吃了顿饭,爸妈和奶奶说起了五一去靖港和橘子洲头玩的事情。

奶奶的身体如今还健康,只是患有脑萎缩,一直得吃药,爷爷过世后她一直很孤单,有时候会担心我没有钱用的事情,然后也担心弟弟的工作和前途,她常常想回到以前住的地方,但那边已经没有朋友和亲人了,八十多岁以后,便很难再做长途的旅行。

我也有多年不过生日了,如果可能,我最渴望在生日的那天获得的礼物是好好睡一觉。

但其实无法成眠。

2、

高中的画面是什么呢?

高中是阴天里的中午和下午,我从学校里出来,一边是租书店,一边是网吧。从校门出来的人流如织,我计算着口袋里不多的钱,去吃一点点东西,然后租书看,我看完了学校附近四五个书店里所有的书,后来又学会在网上看书。

那时候爷爷去世了,弟弟的病情时好时坏,家里卖了所有可以卖的东西,我也常常饿肚子,我偶尔回首高中时留下的不多的照片,照片上都是一张桀骜的冷硬的脸,我不喜欢这些照片,因为其实付不起拿照片的钱。

高中过后,我便不再读书了,打工的时间有两到三年,但在我的记忆里总是很短暂。我能记得在佛山郊外的高速路,路的一边是陶瓷厂,另一边是小小的村庄,青灰的夜空中缀着星星的淩晨,我从出租屋里走出来,到只有四台电脑的小网吧里开始写下工作时想到的剧情。

那就是《异域求生日记》。

此后十多年,便是在封闭的房间里不断进行的漫长写作,这期间经历了一些事情,交了一些朋友,看了一些地方,并没有牢固的记忆,转眼间,就到现在了。

如今我三十四岁,这是个奇怪的年龄段。

三十四岁往前三十三,再往前三十二……数字固然清楚明白,在这之前,我始终觉得自己是刚刚离开二十岁的年轻人,但在意识到三十四这个数字的时候,我一直觉得该作为自身主体的二十年代蓦然而逝。

就像是在眨眼之间,成为了中年人。

3、

回首过去的一年,众多的事情其实没有让我心里起太大的波澜,很多的事在我看来都不值得记下,但相对於我的整个二十年代,过去的一年,或许我出门得最多:我参加了一些活动,加入了几个协会,获得了两个奖项,甚至於赘婿卖出了版权……但事实上我已经回忆不起当时的感觉,或许当时我是开心的,如今想来,除了疲倦,许多时候却又空无一物。

去年的五月跟妻子举行了婚礼,婚礼属於补办,在我看来只属过场,但婚礼的前一晚,还是认真准备了求婚词我不知道别的婚礼上的求婚有多么的热情洋溢我在求婚词里说:「……生活非常艰难,但如果两个人一起努力,或许有一天,我们能与它取得谅解。」

我一开始想说:「有一天我们会打败它。」但事实上我们无法打败它,或许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取得谅解,不必相互憎恨了。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长久以来,我都在憎恨着我的生活,殚精竭虑地想要打败它。

我究竟是如何变成三十四岁的自己的呢?我捕捉不到具体的过程,只能看见各种各样的特征:我有了脂肪肝,胆结石那是早两年去医院体检忽然发现的。我掉了不少头发那是二十五岁时不断煎熬的结果,这件事我在以前的文章中已经提及,这里不再复述。

我在上头说起生日的时候想睡觉,那不是矫情,我已经多年没有过安稳的睡眠了。回想起来,在我二十多岁的前半段,我时常日夜颠倒、没日没夜地写书,有时候我写得非常疲倦了,就蒙头大睡一觉,我会一直睡十四个小时甚至十八个小时,醒来之后整个人摇摇晃晃的,我就去洗个澡,之后就精神抖擞地回到这个世界。

我已经不知多久没有体验过无梦的睡眠是怎样的感觉了。在极端用脑的情况下,我每一天经历的都是最浅层的睡眠,各种各样的梦会一直持续,十二点写完,淩晨三点闭上眼睛,早上八点多又不自觉地醒来了。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渴望着文学女神有一天对我的垂青,我的脑子很好用,但从来写不好文章,那就只好一直想一直想,有一天我终於找到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方法,我集中最大的精神去看它,到得如今,我已经知道如何更加清晰地去看到这些东西,但同时,那就像是观音娘娘给至尊宝戴上的金箍……

想要获得什么,我们总是得付出更多。

4、

意识到自己三十四岁的那一天,是今年四月间的一个晚上,那时候我说要挑战二十更,有一天晚上写了半章,觉得第二天可以写完,於是发了单章预告,第二天又推翻了,我又发了个单章,说推冲一天。

当天晚上我整个人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因为食言了。

写文的这些年里,很多人说香蕉的心理素质多么多么的好,从来可以不把读者当一回事。其实在我而言,我也想当一个实诚的、守信的乃至於受欢迎的长袖善舞的人,但实际上,那只是做不到而已,书是最重要的,读者其次,而后或许是我,在书面前,我的诚信、我的形象其实都微不足道。

但该感受到的东西,其实一点都不会少。

我在十二点发了空窗的单章,在床上辗转到淩晨四点,妻子估计被我吵得够呛,我干脆抱着床被子走到隔壁的书房里去,躺在看书的沙发椅上,但还是睡不着。

我透过落地窗看夜里的望城,满街的路灯都在亮,楼下是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巨大的白炽灯对着天空,亮得晃眼。但所有的视野里都没有人,大家都已经睡了。

这个时候我已经很难熬夜,这会让我整个第二天都打不起精神,可我为什么就睡不着呢?我想起以前那个可以睡十八个小时的自己,又一路往前想过去,高中、初中、小学……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脑筋急转弯,题目是这样的:「一个人走进森林,最多能走多远?」

答案是:森林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