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1 / 2)

如今看骆琲这错愕的形色,钟意便明白了,对方估计还以为之前的小北山之行又是一次无功而返,与骆琲先前追逐佳蕙郡主般,没得到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有些话,钟意也不是自己不能说。——更何况,真从下人嘴里说出来,还指不定更奇怪呢。

“今日王府来了人,邀了舅母与我下月初八去林府赏花,”钟意笑得随意,“这些东西,该是王妃娘娘的赏赐吧。”

怔忪片刻,似乎是这时候才回过味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骆琲脸上那点浅淡的笑意,也霎时如清晨初生的雨露,在日光下片刻间便散了个干净。

在燕平王府来人的衬托下,他会试上榜的喜气显得是那般的无足轻重……而挖开表面这一层浮欢,深析其中的根由,不过只是因为他们府里又成功地送出去了一个姑娘。

一个涉世不深、心智懵懂,在未及笄的年华里本该是由父母兄长捧在手心、护在身后、好好地娇养在深闺的小姑娘。

骆琲突然觉得一切都又索然无味了起来。

他并非平生第一次认命地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但不论经历过多少回,再来一次,他都还是会忍不住打从心底地深深厌恶起自己的无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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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细雨滴滴答答地敲落在白玉石阶上,不大,就是一点毛毛雨,反反复复,滴滴答答,下得不成气候,但也无故惹人心烦,弄得裴度快走了两步,还是不耐地接过了身后亦步亦趋的宫人侍候着的伞。

“这时节都是这样的,”燕平王妃看到宣宗皇帝脸上与他往年对着这雨时一般无二的神色,忍不住微微一笑,怀念道,“临入夏时的春雨总是这样腻歪,要下不下的,烦人的紧……不过,这倒也像陛下。”

裴度忍不住微微侧目,看那神色,应当是在无声地询问这雨如何就与他“像”了。

“这雨十年如一日地惹人烦,”燕平王妃毕竟年纪上来了,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笑起来时,虽然依稀也还仍有当年名满洛城的风华,但到底不是当初的碧玉年华了。容颜老去,美人不再,但那份岁月积淀出的沉稳大气,说话时从容不迫、娓娓道来的温婉气度,让她即使是在与人顽笑时,都不显得轻浮失态,反而别有种长辈对小辈的亲昵亲近,“就如陛下十年如一日地厌烦它,不是么?”

裴度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了少许,脸上的沉凝之色淡下,眼角眉梢都多了份少年人的轻松写意。

虽然没有开口接什么,但至少从方才那种压抑沉郁的氛围里解脱了出来。

燕平王妃细细看过身畔人的脸色,在心里微微地叹了口气。

说到底,宣宗皇帝这孩子,也是燕平王妃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

他心性如何,燕平王妃再是清楚不过了。

今日自己这话不开口也便罢了,若是起了头最后却没有说开,怕是免不了要伤感情的。

其实今天这时机挑的也不好,今日是先元后傅氏的忌辰,傅氏故去时,先帝的帝陵还未建成,傅氏的棺木便先只草草地安置在了北邙山的一僻静处。

待得帝陵初建成,百官请命让元后棺陵归位时,先帝又多次按下不表,再后来更是直言百年后不会与元后合葬,还早早地将贵妃骆氏的棺椁迁到了自己的帝棺之侧、帝陵之内。

而后身为太子的裴度登基为帝,也没有对他父皇生前所为妄加更改什么,只下令让人将傅氏的棺陵重新修缮了一番,给元后单立了个皇后冢。

现在他们就是刚拜祭过元后的陵墓下来。

燕平王妃本不欲在这样的日子多说什么,可那件事也确实如她心头梗着的一根刺,说着不碍事不碍事,便真快要自欺欺人地认为不碍事了……拖了那般久,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竟然也拖了两年多。

再不开口,怕是真要拖到泺儿迎长宁侯府那姑娘过门了。

想到那场景,燕平王妃倒不至于说真有多膈应,但到底心里别扭的慌。

“说来不怕陛下笑话,前阵子泺儿竟然跑来与臣妇说,”燕平王妃细细瞅着身边人的脸色,缓缓道,“他遇着了一个小姑娘,才见了人家一面就惦记上了。”

第15章 妻贱妾贵

裴度脚步微顿,然后又一脸平静地继续向前,微微笑道:“这是好事,他既看上了,叔母难道还不愿意给他娶不成?怎么,是那姑娘的出身不行?可是要朕先帮他在叔母这里说说好话?”

“哪里至于劳动陛下,”燕平王妃笑得无奈,“陛下也知道的,泺儿那孩子,从小就主意正,他长这么大,臣妇还真没见过他因为喜欢什么而巴巴地来向臣妇讨,他难得开口,臣妇自然是得应了他去,只是……”

话到嘴边,燕平王妃又不免欲言又止了起来。

裴度微微皱眉。

燕平王妃看得心里一咯噔,知宣宗皇帝最是厌恶旁人搞弯弯绕绕、话里有话那一套,事到如今,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燕平王妃的心神倒又平静了下来。

“不瞒陛下,前个月臣妇去长宁侯府拜见两国大长公主,出来时,府里的大夫人将臣妇拦了过去,”燕平王妃淡然道,“话里话外透露的,似乎是想让臣妇来帮忙探探陛下的口风,看能不能让傅三姑娘入宫的意思。”

“这不是胡闹么?”裴度听得眉头大皱,怫然不悦道,“敛洢不是早便与临知有了婚约么?大舅母这犯得什么浑,怎么还动起让她入宫的念头来了?!”

两国大长公主与老长宁侯共育有三子两女,长女便是已故元后傅氏,也就是裴度的母后,是而论亲缘辈分,裴度得称长宁侯府的大夫人一句“舅母”。

燕平王妃在心里冷冷一笑,心道犯浑的怕不是长宁侯府的大夫人,而是府里那位娇小姐。

“说是有婚约,其实也不过是当初话赶话地硬凑成一对的罢了,”燕平王妃平静道,“以臣妇拙见,这些年二人如平常兄妹般来往,看着倒也没生出来多少情意,如今临知心里又另有所属,倘若日后真成了婚,怕是免不了要让傅三姑娘受些委屈的。”

“不如趁着各自年纪小还来得及,干脆先断了这门玩笑般的婚事,让彼此都有机会再好好地挑拣挑拣。”

“朕听叔母这话音,怕不是傅家想让女儿入宫,”裴度听罢,忍不住淡淡挖苦道,“是你们燕平王府不想娶人家了吧!”

“不敢欺瞒陛下,燕平王府确有退婚之意,”燕平王妃淡淡道,“但臣妇再如何,也不敢在陛下面前编排捏造、无中生有。”

——燕平王府想退婚归想退婚,但傅家人想把女儿送入宫的主意,可不是他们燕平王府逼着对方生出来的。

“说句出格的,这男女婚姻,终究是女孩子要看的更慎重些。”燕平王妃作苦口婆心状,“说心底话,泺儿就是再喜欢旁人家的姑娘,纳进门做个妾便是了,了不起也就是一个侧妃,王府又不是纳不得,又何苦臣妇专程提这一茬,来惹陛下不高兴呢?”

“还不是想着他袅姨当年命苦,只留下这么一个丫头便去了,不忍心叫傅三姑娘婚后在王府里受委屈,这才想着让臣妇出面来做这个毁诺背信的恶人。退了婚,对外就说是泺儿生性放荡,配不上她,让傅家再好好地给她寻个合心意的郎君去……至于为何想傅三姑娘入宫,那陛下可问错人了,得要去找长宁侯府的夫人太太们才是,臣妇也只是个传话的。”

傅敛洢的母亲傅袅,师从宓羲圣手一脉,裴度幼年时曾犯过一次时疾,其时颇为凶险,几次命悬一线,是靠着当时的傅袅挺着个大肚子临危不乱坐镇东宫,这才救回来的。

只是裴度是救回来了,傅袅却因为操劳过度心神亏损,三月后临产时下身大出血,连诞下的孩子都没来得及看一眼,便殁了。

因这一遭,从长宁侯府到裴度,对傅敛洢都有种发自心底的愧疚,裴泺与傅敛洢两人所谓的“婚约”,说到底,是当年众人为了给思念爱女、哀毁过度的两国大长公主逗趣,话赶话地把两小人硬生生凑成的。

如今两国大长公主那边倒不难说,傅敛洢对裴泺无意,且是他傅家的女儿对这桩婚事失礼在先,就是真闹到两国大长公主面前,燕平王妃都不怕什么。

真正难为的,反倒是宣宗皇帝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