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对八岁以前的印象不深刻,可她不一样,经历过截然不同的生活,她对以前的日子印象也愈发深刻。
她至今仍然能记得一清二楚。
来山里扶贫做慈善的秦老爷子,还有陪同的苏建超与柴晴,降临在他们那个破落贫困的小山村里时,就像是带着圣光的神仙,像是她每天夜里盼着出现能拯救她的英雄。
她当时在的小山村,四面环山,连路也没有修,出山极其困难,隔几座山外的村子可以长途跋涉走十五公里去读书识字,他们的村子却因为环境问题,只能被困在里面。
村子穷,她家里也穷,思想更穷。
母亲只生了她一个女孩儿,因为生不出男孩,在她记事之后,母女俩一直受到来自一家之主的打骂。父亲是个酒鬼,不喝酒时爱打母亲,喝了酒爱打她。
母亲巴不得父亲喝酒,喝了酒便不会打她了。
每次母亲挨了打,总喜欢骂她一顿,骂完又觉得自己命苦,生不出男孩才会挨打。
村子里条件不好,识字的人五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住在他们家隔壁的梁叔识得不少字,听说还念过书,年轻时在外面闯荡过,后来因为母亲病重才回来陪伴照顾。
她干完家里的农活后便喜欢偷偷地去隔壁听梁叔说故事。
梁叔人也好,她爱听便给她讲,还教她识了一些字。她当时便觉得梁叔是个文化人,念过书就是不一样。梁叔还叮嘱她有机会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外面还有更广阔的世界。
后来梁叔的母亲去世,梁叔连房子也没要,收拾包袱走得干干净净,再也没回来了。
再后来,不到半年,在她六岁那一年,父亲骂骂咧咧地醉死在农田里。母亲成了寡妇。家里没有男丁,母亲又有七八分的姿色,村里的几个流氓时常来骚扰母亲。家中不得安宁,在父亲去世了不到两个月后,母亲一根绳子吊死了在家里。
也许是挨打挨骂太多了,五点起来干活的她见到吊死在空中的母亲内心是麻木的,甚至替母亲感到轻松。母亲个性软弱,活得太过艰难,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母亲死后,她成了孤儿。
村里的小孩儿都爱欺负她,对家的小花嫂还想着把她给家里的傻儿子当媳妇。
她尝试过离开这个破落贫困的山村,可当时毕竟年纪太小,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又能准备得多充分?好几次都失败而归。
不过人活着总有办法的,她觉得自己年纪太小,再过几年说不定就有离开的契机。
时间一久,她也知道该如何与那群爱欺负她的小孩儿周旋,也知道要怎么应对不怀好意的小花嫂。
渐渐的,村里没有人敢欺负她了。
而一年后,契机来了。
村长说在外打拼的梁叔让更多的人知道了他们这个贫困艰难的山村,孩子得不到念书识字的机会,村民举步维艰。艰苦的环境引起了外人的注意,有钱有善心的富商巨贾亲自下山村扶贫做慈善。
村长挑中了她代表村里的小孩给富商展示村里的贫穷与艰苦。
之后,世界开始对她温柔以待。
尽管后来和她想象中的温柔世界大有不同,但是能离开那样的地方,她已经没有什么不满了。比起孩提时受的苦难,如今内心的折磨与煎熬更不算得什么。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表现突出引起了秦老爷子的注意,才让苏建超和柴晴起了收养自己的心思,没想到真正引起秦老爷子注意的是因为她像那一位故人。
苏棉有些意外,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不然以她区区一个八岁的孩子的能耐,又能怎么引起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大人物的注意?也难怪秦老爷子会相中她给秦明远当媳妇。
似是察觉到苏棉在想什么,秦老爷子又问她:“想嫁进秦家的千金名媛数不胜数,你知道我为什么偏偏挑了你吗?”
苏棉说:“可能是我和爷爷投缘?也跟明远有缘分?”
秦老爷子慢声说:“你的养父和养母都是有能力有眼光的人,他们隐忍也沉得下心,为了成功愿意付出比别人多一倍甚至两倍的努力,当初长途跋涉,他们两个小辈也要陪着我折腾,耐力寻常人可比。我一直很欣赏你的养父和养母,他们野心勃勃又知分寸,很适合成为我们秦家的左臂右膀,互利双赢。”
秦老爷子一顿,又说道:“我让明远娶你,一是相中你的养父母能助我们秦家的能力;二是为了一己之私;三是觉得你适合明远。明远这孩子,打小就没吃过苦,父母也疼爱他,他这辈子就没遇到过任何困难,没有受到过任何考验,而你是最适合他的妻子,也能够磨练他的心志,成为一个更好的秦家男人。”
苏棉正想说她怎么磨练他的心志时,秦老爷子话锋一转,又说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的养父母忙于工作,想必平时对你多有疏忽,我知道你是个十分看重恩情的人,收养之恩一天都没有忘过吧?”
秦老爷子的眼睛毒辣,如同火眼金睛一般,苏棉顿觉自己的内心被剖开,小心思无处可躲。她有些心虚,也不敢看秦老爷子的眼睛,在内心酝酿片刻后,才低声说:“从不敢忘。”
秦老爷子又说:“你们年轻人就讲究婚姻自由,礼初是,明远也是,我知道你也一样,对老一辈门当户对的指婚嗤之以鼻。我从未看走眼过,你也是,梓鹿也是,都是最适合我这两个孙子的妻子。明远娶你,心里有气,你嫁给明远,想必也不是心甘情愿,苏建超和柴晴想什么我一眼就知道。这些小把戏我不爱管,人各有各的过法,组成家庭,日子怎么折腾也是你们小夫妻自己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们都谨记一点,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两家联姻,互惠互利,相互共赢,才能走得更长远,才能福泽子孙后代。前小半辈子享受了福泽,后半辈子也该有报答家族的觉悟。结了婚便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情,在我们这样的家族里更不仅仅是家庭这么简单的事情。秦家上下有多少企业,养了多少员工,婚姻上的波动都有可能影响公司的市值,造成财务的损失,甚至能让大批员工的丢失饭碗。”
苏棉知道老爷子在敲打自己,低声应道:“爷爷,我明白的。”
又有一阵寒风刮来,秦老爷子微微打了个颤。
他目光怀念地看着这条打理得像是存在野外般的小径。
小时候,也曾有一个女孩儿爱在这样的小径上玩耍,摘着五颜六色的野花,串成头环,眉眼弯弯地朝他笑。
苏棉说:“爷爷,外面冷,您身子刚好,要不我们往回走吧?”
秦老爷子说:“不打紧,再走一会吧,以后也不知道还能再走几回了……”
“爷爷长命百岁。”
秦老爷子的眼角的余光落在了树后的半道身影上,露出了半截灰粉色的羊绒围巾。
秦老爷子旋即又收了回来,和孙媳妇继续前走。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第67章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