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燕抬头看向徐涛,橘黄的灯光下,徐燕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徐涛已经变了,清瘦的小脸上不再是怯懦的表情,尤其是眼神,不再是过去的躲闪,而是带着淡淡的平静,是的,就是平静,好像一下子不再是十岁的半大小子,而是能够充当家里顶梁柱的爷们,徐燕的心情有些复杂,老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如果可以,徐燕真的很希望徐涛能够像张亮一样调皮捣蛋,而不是这样一副大人的模样。
徐燕看着眼神暖暖带着笑意的徐涛,心底叹了一口气,伸手摸着徐涛的头顶,“涛啊,姐是不是很没用?姐过完年都十六了,可家里还让你跟着操心,不说别的,就是这次种菜卖菜都是你张罗的,姐也就给打个下手。”
徐涛拉下徐燕的手,呵呵的轻笑起来,徐燕带着丝丝的不解看着眼神暖暖轻笑出声的徐涛,“涛,咋了?”
徐涛摇摇头,“姐,说句不怕人笑话的话,别看我说的头头是道的,其实我就是瞎琢磨,家里还是全靠你张罗,要是没有你,我瞎折腾啥?姐,咱跟人家不一样,咱有父母跟没有一样,他们走后,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咱俩是血源亲人,你依靠我、我依靠你,咱们俩少了谁都不行,啥叫没用,姐,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
徐燕摇摇头,摸了摸徐涛黑瘦的小脸,“涛,你不用安慰姐,姐知道,要是没有你琢磨出来的那大棚,不用别的,就他们俩欠下的债就能把姐压垮了,姐是既高兴你懂事了,知道琢磨怎么给家里添进项,又心疼你过于懂事,你看看二狗子,你俩一般儿大(一样大的意思),二狗子还比你大两个月,可人家才是真正的孩子,每天虽然也干活,但更多的是玩,姐也希望你能像那些跟你般对般大的小子似的四处疯玩,但事实上,姐离不开你,家里也离不开你,这个破家把你绑的死死的,小涛,你怨吗?怨姐没有给你一个好的生活?”
说完话的徐燕不知为何心底有些紧张,徐涛看着徐燕眼神中带着的那点点胆怯,心底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暗自摇摇头,决定把话说清楚,本以为这么长时间,自己变了,姐能感觉到,没想到感觉到的竟然是觉得自己没用。
徐涛收起脸上那一丝笑意,认真的盯住徐燕的眼睛,缓慢中带着隐藏在骨子里的丝丝韧性轻声开口,“姐,我为什么要怨你?没有你,我早在他们跑了的时候就饿死了,是你陪在我身边养活我,是你在我受伤的时候出去给我讨公道,是你一口饭一口饭省出来供我读书,不是他们,我为什么要怨你?姐,我不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个家的支柱是你,姐,不怕吓到你,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想活着,活着太累,有你才有我,姐,什么没用的话以后不要在说了,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谁也不能少。”
徐燕笑了,带着泪露出了灿烂的笑,橘黄的灯光下,徐燕的笑在徐涛眼里,美的惊人,徐涛说不出怎么形容这种美,但徐涛知道,这一刻的徐燕好像挣脱开满身的枷锁,冲出牢笼一样,有着独属于自己的美。
徐涛笑了,使劲握住徐燕的手,“姐,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对吗?”徐燕使劲的点点头,“姐会,无论你走的多远,姐跟你保证,只要你回头就能看见姐在你身后站着。”
1991年2月14日,农历除夕。
睡了不到五个小时的徐燕,睁开眼看着被烟熏的发黑的屋顶,脸上露出一丝笑,像是怕吵醒徐涛似的,把头缩进被窝,躲在被窝里,偷偷的笑了起来,心里不断的咀嚼着徐涛说过的话,徐燕心里美滋滋的,徐燕觉得自己就是徐涛心里最重要的人,正如自己跟徐涛说的那样,要一直站在徐涛身后陪伴着。
重新钻出被窝的徐燕,脸色潮红,眼睛湿漉漉的,淡淡的晨光中透出一股少女的妩媚,要说徐燕漂亮,是真不假,不是时下流行的圆脸大眼睛的富态相,而是小小的鹅蛋脸,细长的丹凤眼,眼波流转中带着一股泼辣的美,笔挺的鼻梁,微微有些厚的嘴唇,一笑的时候嘴角边还带着两个小小的梨涡,而且徐燕属于特别受端相那种人,越看越俊俏,要不是因为吃的不好干活又多,外表乍一看又瘦又黑,徐燕早就被屯子里的那些二流子盯上了。
不过以徐燕的泼辣,也没人敢,徐燕上学的时候,曾经因为别的同学拽她头发,反复说完不听,直接抓起凳子削了过去,要不是男孩子跑的快,当时脑瓜子就干开瓢了,从那以后,学校的老师同学都知道徐燕手黑敢下手。
一个人偷着美完的徐燕爬起来,穿好虽然洗的已经掉色但很干净的衣服,小心的把被子叠好,打开炕柜,拿出装钱的匣子,拿出所有的十块钱,想了一下又放回去一半,零零散散的十块钱、两块钱、一块钱,凑够欠大队的五百块钱钱,用一个大花手绢包好,放在了被跺底下,上午送礼的时候要欠大队的钱还上,既然已经打算跟大队长这些人打交道,而且也打算暴底,就没有道理欠着钱不还。
收拾好的徐燕下炕来到灶房,把压好的灶坑引着,烧上开水,一年到头了,别管有没有新衣服穿,但至少要把自己和小涛身上洗干净,去去灰尘也能舒舒服服的过个年。
到了八点多,门外传来喊声,徐涛才睁开有些发涩的双眼,使劲抻了个懒腰,脸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惬意,难得的睡了一个懒觉,真舒服啊,这几个月连个囫囵觉都没睡上,大棚里的菜总算清干净了,能够一觉到天亮,徐涛觉得很幸福。
在徐涛心里幸福很简单,有饭吃、姐还在,时不时的睡个小懒觉就能让徐涛美上一整天,一个人追求的越少,得到的幸福感也就越强烈,现在的日子对徐涛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如果可以,徐涛真想让时间停留,不过听到灶房传来的说话声,徐涛笑了一下,起床穿衣服,直接来到灶房。
徐涛徐燕姐弟俩走后,于桂花撵着三个孩子睡觉,自己收拾一下,就躺进了被窝,想到站在门口送徐燕姐弟俩的时候,看到互相搀扶着回家有着瘦弱背影的两个孩子,于桂花心底有些发酸,于桂花从来没有怀疑过徐涛为什么突然聪明了。
在她的心中,徐涛一直是个有些内秀的孩子,虽然话少有些沉默,甚至还有些胆小,但这些年一个屯子里住着,徐涛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就曾经看过徐涛拿着一个苞米杆子自己琢磨的编出了一个小玩意,虽然有些难看,但是人家孩子自己琢磨的,而且燕子也说徐涛知道了爸妈不要他们姐弟了,于桂花只是以为徐涛长大了,懂事了,自己那时候不也是吗?爹娘活着的时候,自己也是啥活不会干,可爹娘死了一年,自己被赶出去以后,不是也啥都会干,人啊,就是没逼到份,要是逼到份,啥都能干。
想起吃晚饭的时候,大明子跟自己说的,徐大庆那俩不是人的东西在大队借钱把债务扔给俩孩子,当时小涛站在会计室就傻住了,回神后气的眼眶子都红了,满眼的血丝,于桂花呸了一口,在心底把徐大庆两口子一顿骂。
洗完脚收拾完自己的张大明回屋看到躺在炕上的于桂花,心里有些心疼,“大花,过年没啥事了,你好好歇歇,你看你这段时间,那下眼袋又黑又肿的。”
于桂花有些好笑的抬头看着坐在自己头边的张大明,自家老爷们啥样,于桂花可是知道,结婚二十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听见老爷们给自己一句让人舒坦的话,于桂花也知道张大明对自己对孩子都好,但这个闷葫芦的性格有的时候还真是让人火大。
于桂花拍拍炕面,“赶紧上炕抻抻腰,这抜趾一天了,也歇歇脚。”张大明哎的答应一声,上炕躺在炕上,看着明显瘦了很多的于桂花,张大明眼神闪过一丝心疼,对于于桂花,张大明是愧疚的。
从大花进他老张家门那天开始,因为娘当初不同意自己娶,于桂花进门的时候一分钱彩礼都没给,进门开始伺候老人,等二弟妹进门,就把他们两口子赶了出来,要不是老爹偷摸给了一百块钱,他们两口子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可就这大花虽然生气,但还是跟着自己一手建起了他们这个家,这些年无论娘怎么对待,大花没说过一个不字,那怕气的脸色铁青也没跟娘顶过一句嘴,前两年爹有病,无论是大姐还是二弟都嚷嚷着没钱,也是大花张罗着出去台钱给老人治病,虽然从那以后娘对大花好了,但二十年的夫妻,张大明知道,媳妇早就被老娘把心伤透了,二十年的时间,就是一块石头也捂热了,可惜!
偷偷的,张大明把手伸进了于桂花的被窝,握住了媳妇满是老茧粗大的手指,“大花,谢谢你。”于桂花一琢磨就知道因为啥,呵呵的笑了,“谢啥?谁让咱俩是两口子了,为了这个家为了三个孩崽子,我就是累死我乐意,你呀,别琢磨哪没用的,想想明天去大队长家咋说吧。”
张大明在黑暗的屋内笑了一下,“直说,其实绕圈子反而让人觉得咱不怀好意,全屯子都知道我张大明是啥人,咱就实话直说,也别藏着掖着,咱是为了大队好,虽说有私心,但谁没私心?不信你就看着,跟咱学习的肯定基本上都是队长家亲戚或是会计家的,即使有外人,也肯定是我这种好拿住的,你呀,别想那么多,到时候咱就直说。”
黑暗中,于桂花仔细琢磨着张大明的话,越想越对,忍不住呵呵的笑了,翻个身面对张大明,“大明子,你也没那么笨,咋家里还啥都是我张罗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