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2 / 2)

身后的宫娥撑起了伞盖,明瓦宫灯渐次点亮,将凤池宫的前廷都照得通明。

宫娥在她的绣鞋外头套了木屐子,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地响,留下一串长长的足印,延伸到阶下的辇车前,才消隐无踪。

容晚初到九宸宫的时候,正有个小太监从殿门中急匆匆地拐出来,走得十分匆忙,甚至都没有留意到凤池宫的车驾。

容晚初眉梢微微一敛。

阿讷也看到了那小太监的仓皇,忍不住小声道:“难道陛下情形十分不好?”

容晚初看了她一眼,她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平稳的车子顿了一顿,停在了高大的石麒麟前。

有个高亢而尖锐的女子声音从宫门里飘了出来:“……你们这些庸医,当日先帝爷容着你们放肆,如今先帝爷驾崩了,又来耽搁陛下的身子,哀家今日倒要看看你们有几颗头砍!”

庭中跪了满地的御医,穿着件藕荷色十样锦宫装的妇人立在庑门下,回身看到了走进门来的容晚初,语气稍稍和缓了些许,依然带着些硬丨邦丨邦的味道,道:“贵妃来了。”

廊中还跪着一名女子,鬓发微微散乱,肩上草草披了件大氅,间隙里还隐现浅杏色绫子的中衣。

她伏着身,一直没有抬头。

容晚初目光也只在她身上一掠而过,屈了屈膝,柔声道:“太后娘娘祺安。”

太后郑氏揉了揉额角,点头道:“你来的倒早,也算是有心了。”

语气间有些意有所指的怒气。

容晚初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宫门外没有停着旁的车辇,这时也只是微微地垂着头,没有说话。

也许是她的安静让郑太后缓了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就没有之前的生硬,吩咐道:“哀家知道你一向是个细心的,既然来了,就进去服侍着陛下罢。”

容晚初柔声应了句“谨遵娘娘的旨意”,就在宫娥的拥簇里绕过郑太后的身畔,路过那名伏在地上的女子,脚步丝毫不停地向殿内走了进去。

九宸宫中连夜烧起了地龙,一进门就感觉到融融的暖意扑面而来。

服侍的宫人都噤声垂手立着,连呼吸都不大敢放声似的。

大齐的皇帝陛下卧在宽大的龙床丨上,周遭的帷幔低低地垂着,笼出一片暖而浓郁的香氲。

容晚初在床前两三步的地方停下了脚。

公允地来讲,升平皇帝如今尚且是个十分俊美的年轻郎君,肤色白丨皙,轮廓深邃,一双入鬓的长眉,即使是此刻眼眉紧紧地皱着,仿佛做着一场不大合心意的梦,看在人眼里,大约也只会勾动一片怜惜之意。

容晚初目光垂在他面上,定定地打量了片刻,神色平静如水。

在一旁服侍的九宸宫大太监陈满觑了觑眼,辨不出她面色的变化,一时垂着脑袋不敢作声,就听见头顶上贵妃娘娘淡淡地问道:“今夜不是秦昭仪侍寝?陛下白日里还好好地,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第3章 忆王孙(2)

容晚初语气平淡,仿佛并没有什么别的意味。

陈满却被她问得舌尖都有些发苦。

明明昨儿什么都还好好的,因为秦大姑娘终于要进宫了,陛下高兴起来还多喝了一壶酒,把桌上摆得齐齐整整的奏折扫了一地,说“谁要看这败兴玩意儿”,只等着夜里要“洞房花烛”。

谁成想夜里到了秦大姑娘……不,秦昭仪宫里头,两个主子吃吃喝喝快快活活的,瞧着说话也说得好好的,不知道怎么的,万岁爷忽然就厥了过去。

可是这话,他就是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就这样对贵妃娘娘说出口。

升平皇帝在诸兄弟中行七,过了年才十九岁,尚未及冠的年纪,做皇帝虽然不至失于“主幼国疑”,但也是本朝数得上的年轻新君了。

当日先帝仓促崩逝,临终之时,曾点容、程、霍、甄四位顾命大臣,辅佐新皇。可惜储君未即位便暴死,诸皇子灵前夺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死于亲手足剑下者,有莫名其妙地死于后宅床榻者,有暴疾者,有自尽者……

在一众兄弟中毫不起眼的今上,却因为得到了三位顾命大臣的一致推举而登上了皇位,改元升平。

四人中唯一没有荐举今上的老臣程无疾告老还乡。

而今上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大选秀女充实后宫,更直接点了三位支持他上/位的权臣家中的嫡女,聘以一品高位。

在贵妃容氏、德妃霍氏、贤妃甄氏之下,另有一位九品太史司历家的女儿秦氏,以陪侍三妃的媵侍的名义一同入宫,被封为昭仪。

三位重臣之中,容玄明声威最盛;四位宫妃之中,容晚初位分最高。

昨夜是入宫第一天,升平皇帝却弃了三位一品夫人,召幸了秦昭仪。

他便是个眼界只有一条缝那么宽的阉奴,也晓得这一回原本是陛下伤了凤池宫的脸面的。

他斟酌着词句,低眉顺眼、含含糊糊地道:“昨儿夜里万岁爷在夕云宫里,用了一回膳,同秦昭仪说了几句话,原都好好的,不知怎么就昏了过去。”

贵妃半晌都没有说话,陈满低着头,鬓角沁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有宫人端着托盘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目光落在容晚初和陈满身上,仿佛有些无措地打了个转,立在了地中。

容晚初已经招了招手,问道:“太医的脉案怎么说的?”

那宫娥屈下膝来,道:“回娘娘的话,是院正大人姑且开了方子,说给陛下吃一吃看。”

呈到容晚初面前的霁红瓷盏,琥珀色的药汁还冒着热气,草药的苦氛并不重,很轻易就被周遭浓郁的龙涎香气冲淡了。

容晚初却道:“陈总管是陛下/身边的贴心人,自然比本宫会服侍陛下。”

陈满不由得吁了口气,抬起袖子来擦了擦额角,老老实实地接过了药盏,一勺一勺地喂着皇帝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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