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斯年像一头被激怒到极点的野兽,猎物但凡有点不合心意的妄动,他被要扑上去咬住对方的喉咙,撕咬着啃尽骨头。
然而李唐浑然不觉,他的眼睛从未像这一刻这么亮,像要将所有的光都吸纳进去。谢斯年看清他眼底惊人的光,不自觉放轻力道。
李唐探出纤白的手,按住正在脖颈上盘绕的红线,那红线被安抚一般停止继续蔓延,而是在他的指尖扭动着蜷曲着,犹如磨蹭着他的手指。李唐手指一颤,带着讶异的好奇,莹润的食指从谢斯年的脖颈沿着红线往回划,那红线竟然追随着他的手指,一点点往回退,跟着爬过鼓起的喉结、修长的脖颈,盘曲着在侧脸转了转,最后飞蛾扑火般任由李唐将它指引回右眼角。
谢斯年感觉到什么,眉头一皱,一把握住了李唐的手。李唐反扣着他的手腕,将谢斯年从床上拉起来,推到房间的镜子前,而后打开灯又走了回来。
他光着脚,脚步声紊乱,极力克制着心底的亢奋,可惜如何也无法掩藏雀跃的心情,像是发现了稀世珍宝而忍不住想要同人分享。
灯光亮起的一刻,谢斯年眯了一下眼,看到镜中自己的脸,眼底闪过一丝诧色,隐约明白了什么。
李唐拉着他胸前的衣料,谢斯年顺从地弯腰,任由对方玩闹般在他右脸划动。藤花镶边镜子里将他们的身影映出来,谢斯年看到红线在少年指尖成了竭力讨好主人欢心的宠物一般任由少年指点,在他脸上盘绕开优雅繁复的藤蔓花纹。
李唐头脑发热,着迷地捧着他的脸,歪着脑袋不吝赞美:“你真好看。”他胸口充盈的喜悦像荒芜的大地逢雨冒出了青涩稚芽,含着露水等待春光如匕首刺穿它,鲜活到疯癫。
谢斯年似乎被他过分清亮痴迷的眼神惊到,墨眸深深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年,浓到化不开夜色。他徐徐地嘴角浮起浅淡微笑,眼角眉梢俱是风花般的笑意,同少年的额头相抵,温声呢喃着少年的名字:“欢欢……”
李唐应声,呼吸间尽是谢斯年的气息。
谢斯年凝视着他的双眼,像要看到尽头。
这个少年与他浑然契合,分明是为他而造。
不论距离多远,时间多久,总会回到他怀里。
李唐再次得知外界的消息是关于自己的参赛作品《世界》,谢斯年告诉他因为失火,储藏他和于星北的作品都被烧毁,需要临时换上一幅来替换。
李唐对那幅画所耗费的心血之深,但凡看过画的人都知道,乍然之间听说作品竟然因为莫名其妙的火灾被毁,恼怒地不肯接陶老的电话,同时拒绝参加比赛。他的脾气愈发古怪,生起气来饭也不吃,光顾着画画,连馒头都安慰不了他。
谢斯年让人着手准备到海岛小住的东西,等这里的事情一结束就带着李唐去休养一阵,李唐对岛屿的景色十分好奇,自然同意。谢斯年又提陶老因为他的画封笔的事情,李唐的抑郁才纾解许多,挑了一幅画让谢斯年找人送过去。
刘亭佑因为拿到了国外艺术院校的offer,没有了升学压力,于是打算出国旅游一阵子,临走前给李唐打电话提出见一面。李唐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邀请对方到家里来。
刘亭佑再次见到李唐,差点哭出来。面前的少年实在太瘦了,从前即使冷淡依然清澈的眼眸如今时常闪烁着惊惶,同他说话时,眼神飘忽,强忍着恐惧坐立不安地抠着手中能接触到的东西。刘亭佑于心不忍,他在这里多一秒钟,对好友而言就是多一秒的折磨。
李唐抠着沙发,察觉到刘亭佑消沉的情绪,愧疚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语言功能明显地在退化,有时惶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有时脱口的句子破碎如呓语,医生告诉他应该多和人交流,可是这样的情况就像恶性循环,谈话对象越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越是不敢随意开口。
好在还有谢斯年,总能轻易明白他的意思。
刘亭佑临走前见到了戴着面具的青年,亲眼看到李唐如同寻到了依托,欢快地拉住对方的手,十指错开扣紧。他低落的情绪终于得到舒缓,好友能寻到倚靠,他就放心了。他走得洒脱,完全没有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李唐,往后的几十年再没得到过对方的消息。
隔了一段时间,比赛的结果出来,他的作品得了铜奖,于星北得了金奖。消息一出,各大媒体纷纷报导,绘画界最高奖项前三名有两人是年轻国人,想要不震惊都不行。然而消息刚传出来没两天,谢家便称李唐拒绝领奖,一个金奖是抄袭者的赛事所颁发的奖项不要也罢。
这话听来太可笑,于星北就读名校,获得过的奖项不知凡几,哪里有必要抄袭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
当获奖的两幅作品被放到网上,嘲讽之声更是不绝于耳。他们两人的风格完全不同,于星北的作品抽象到普通人一看便不明觉厉,而李唐的作品是雨中城市水彩画,一座座高楼宛如一座座墓碑,海市蜃楼般半隐半现在雨雾里。
两人的作品的很优秀,但相似度近乎于无,连笔触都没有什么相同之处。至于抄袭之说,除了嫉妒,还能有什么解释?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李唐对外界的评价已近麻木。这个时代,每天都有无数的新闻爆点,令身处其中的人陷入迷乱,或是狂喜或是暴怒,真相跟随在娱乐之后,较真比冷漠还不讨人喜欢。现在的他对别人而言只是交谈时不显落伍的热点,幸运的是,过一段时间人们将忘记他,正如忘记过去的每一件事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