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蜜在心里无声地叹口气,听到陶夭声音轻轻地问:“程叔呢?”
在长辈面前,她称呼程牧还很有礼貌。
唐蜜转头看向她,想了想,开口说:“他已经醒了,别担心。男人嘛,受伤流血都很正常,倒是你自己,看着好好的,实际情况比人家差多了。听婶婶一句话,还是顾好自己吧。”
她知道那一位受了枪伤。
可医生也说了,身体素质好,没事儿。几瓶针下去都退烧了,接下来就是养一段时间的问题。
说起来这次幸亏有他,听警察说遇到卡车的时候,他转方向盘将自己那一面朝向车底还在瞬间冲出了防护栏,最大限度减少了危险。
不过纵然这样,家里一众人还是免不了有几分埋怨的,要不是因为他,那这场事故根本不可能有。
眼下事情还没搞清楚,这样的危险,还有几次?
实在让人担心。
她语气不善,陶夭也就闭上嘴巴不说话了。她觉得额头隐隐作痛,下意识抬手在上面揉了揉。
唐蜜拉下她手,轻声说:“青着呢,别揉了。身上磕磕碰碰的也青了好几块,还有蹭破皮红肿的地方,感觉疼吗?”
“不疼。”陶夭扯了个小谎。
事实上,这会慢慢回过神来,觉得浑身上下都疲惫疼痛。
跟着车滚下山坡,树林里横冲直撞地时候一直被树枝抽打着,当时一心想着生死,几乎没什么感觉。
温暖安全的地方容易让人变软弱。
她又想起了自己和程牧这样的一段感情。
生死关头,他这样护着她,她先前那些小心思统统都没有了,他的胸膛那么暖,她愿意相信他。
这段时间一直钻牛角尖,仔细想想,其实程牧没有她以为的那样轻视她,他只是习惯了处于上位以自己的方式关心人。
要不然,她也不会爱上他了。
人常说爱上一个人是没有任何理由的。事实上,怎么可能没理由呢?安全感、发自内心的快乐、依恋、相处中微小的温馨和甜蜜,甚至,他那些强势的横冲直撞,都让她心动。
好爱他,这一刻,感觉又如此清晰如此迫切。
可同时,她心里在迟疑。
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忍心说出分手的话了。可她又觉得,昨晚种种,见证了他的高大和感情,越发映衬得自己矮小无用,遇上危险的时候,什么都要靠他。
若是自己遇上那么一出意外,会直接葬身车底吧。
她现在还是不想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就好了,愧疚和仓皇抓心挠肺,她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这十九年来,她觉得自己还算坚强冷淡硬气有主见。
可遇上他之后,她毛病很多。
没有以前那么坚强了,会因为很小的事情就觉得委屈难过;没有以前那么冷淡硬气了,他说烦了,她会慌得吃不好睡不下;也没有主见,他流露出一点想和好的意思,她就欣喜若狂小鹿乱撞,在他几下撩拨之后节节溃退。
他是她的不坚强不冷淡不硬气没主见,是她的软肋,是那个三言两语就能让她天堂地狱间来回漂泊的人。
这样的感觉,其实是很恐怖的。
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她纵然爱,眼下却很厌弃这样的自己,偏偏这样的心情还不想让他知道,她想冷静,想思考,想变得稍微能更好一些。也许只有那样,才会有点勇敢和底气,坦然地站在他身边。
而不是眼下这样,她一无所成,又没什么本事,三番两次还让家里人担心,他们爱她,肯定会将怨气再转移到他的身上。
爆炸那一次,不就如此吗?
她的确没多少警惕,他匆匆赶来生气责怪两句也是关心过甚,却三言两语激怒了一向怕他的四哥。
四哥性子最大大咧咧,炮竹一通发泄了也就完了。
可,其他人呢?
大哥说,最刺激绚烂的风景,总是稍纵即逝的。本就是在影射他们这段感情,可见他不看好。
二哥也很不喜欢他,她感觉得到。
还有爷爷和叔叔婶婶,他们没养过她,原本对她存有很深的愧疚,当然会百依百顺了。
事实上没人看好他们这段感情,只是她以前不愿意承认。
难得有家人,她也想有一段被所有亲人祝福看好认可的感情,而不是一直任性妄为随心所欲让他们担心妥协,再一次次在各种时候维护她,为了她,和程牧闹得不可开交。
心里好像有一团愁绪化不开。
陶夭躺在病床上想了许久,护士过来给她拔了针量了体温,嘱咐她再好好躺一会休息。
唐蜜一直在边上坐着。
她几次话到嘴边,最终仍是咽了回去。
不好意思说想去看看程牧。
等会吧。
她在心里想。
——
此时,另一间病房里。
欧阳家一众人探望完程牧,欧阳璟兄弟几个先退了出去,只留下欧阳老先生仍在病房里。
程牧穿了一件棉质白背心,坐在床上。
心里有所预感。
他一贯傲气自信,这一刻看着心事重重的老先生,第一次,做好了任人宰割的准备。
欧阳杰却没再说什么,只道:“枪伤不容小觑,你好好养病。”
话落,他叹口气,转身也要走了。
“杰叔。”程牧唤住他。
欧阳杰停下步子,回头笑了一下:“还有事?”
程牧朝徐东几个使了眼色,眼看着他们出去带了门,才声音缓慢地问:“那丫头,情况怎么样?”
徐东等人心思在他身上,相比而言,对陶夭的情况了解得肯定不够细致,可欧阳家一众人过来了,却只字不提。
他们不提,他却不能不问。
那丫头身子弱,昨晚那一通折腾,受罪不少。
欧阳杰似乎是略略想了一下,如实说:“秦老先生上午来看过她,说是,气血虚亏,未老先衰。”
程牧一愣。
欧阳杰声音缓慢又无奈,过了半晌,又说:“那孩子经不起这么折腾了。今天小四才说了,过年那次遇上她,就因为来了例假,她在倪家痛得死去活来,止疼药都用上了。”
“她身体底子差了点。”程牧点点头。
他不是没有想办法帮着寻医调理,可眼下回想,仍是重视不够。做不出丝毫辩解。
“昨晚的事情,能避免再发生吗?”欧阳杰突然问。
程牧没说话。
两个人安静了好一会,欧阳杰叹着气说:“那孩子是个死心眼,你的性子我也了解。这是我一直未曾阻拦你们的原因。可这样的事要是再多来几次,你们受得住,我这把老骨头可得交代了。我的意思是,先处理好你身边那些事,再谈感情的问题。夭夭才十九,你若有心,应该等得起。”
程牧沉默一小会,微笑着说:“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会慎重考虑。”
“……好好休息。”
他没有一口应下也在欧阳杰意料之中。不过,能得这么一个保证也算让他松口气。
欧阳杰点点头,出了病房。
程牧目送他出去,深呼吸了一口。
房间里灯光敞亮,有一丝丝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楼道间有说话声和脚步声,是最寻常不过的俗世状态。
他却第一次觉得,能活着,能呼吸,能听能看,能想念,感觉这么好,这是生的渴望,也是爱的感悟。
他从来不是愿意妥协后退回头的人。
却屡次因为她,有些不像他。
这世上,她是那个会让他愿意妥协后退回头的人,是他的不理智不冷静不沉稳不成熟,是既能让他心跳变快,也能让他心脏变软的那个人。
难得遇上,等一辈子又何妨?
早晚都是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