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鸦儿在水汽中看向前方,山坳里有个村落若隐若现,他道声好,催马疾驰。
大锅盖掀开,热气将灶火房吞没,老汉挥舞着杓子舀一碗碗姜汤在托盘上。
“老丈。”王力挤进来,“我来我来。”
他将姜汤端出去三碗,大雨变的淅淅沥沥,很快就要停了,马匹挤在柴棚,护卫们站在廊下。
王力对他们招呼一声“自己去喝姜汤。”
护卫们应声是,王力和老丈进了屋子,武鸦儿和胡阿七正在抆拭头上脸上的水,看到老丈进来,点头道谢。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老汉道,“山里的雨就是这样一阵一阵的。”
武鸦儿喝了姜汤,向外看:“老丈,这里附近有个山,不知你知不知道,九年前”
他的话没说完,老汉就笑了:“你是说女侯当年遇山贼的地方吧?”
王力忙道对对,又嘿嘿笑:“老丈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找什么?”
“这几年来看这座山的人多了。”老丈笑眯眯道,“都想看看神仙落地之处。”
王力哈哈笑了:“什么神仙落地,那是剑南道大小姐,她正好路过。”
老丈笑了笑:“不管她是什么人,那一晚我们村子刚遭受了劫难,她半夜从雨中而降,解救了我们,对我们来说,她当得起一声神仙之称。”
王力被反驳的有些讪讪。
武鸦儿问:“当初她来过你们的村子?”
老丈骄傲的点头:“而且还巧了,来的就是我家,当时那个雨啊比现在要下的大的多,我们白天被山贼劫掠,有死有伤,老汉我也被打的差点断了腿,我躲在屋子里哭,突然就听到外边有人叫门,我这破门能挡住什么啊,山贼们一脚就踹烂了,但叫门的人一直在门外,只等着我应答才肯进,我大着胆子举着灯往外看,一眼就看到”
王力在一旁故作不在意,竖着耳朵听,听到这里忍不住接话问:“看到什么?”
“看到云蒸霞蔚中站着的夫人。”老汉神情似乎回到那一日,红润的脸放光。
还云蒸霞蔚,王力腹议,眼花了看不清吧,但这次没有出声。
武鸦儿一笑。
“后来夫人在我这里留宿一宿。”老汉道,“第二天要走,还给我钱,我不要,她就说,那就帮你们报仇吧。”
他伸手一指外边。
“夫人亲自带着人上山剿匪,救出了我们的亲人。”
也救出了他的母亲,武鸦儿看着外边,外边的雨停了。
“我们也上山看看去。”他站起来道。
老汉笑着道:“山上打理过了,都有标识,还可以从我们村子里请个向导,可以进行讲解。”
还做了标识,还有讲解,这都什么啊,王力在后扶额。
“不用向导了,我们闲来无事路过,随便看看。”武鸦儿道,又一笑,“不过今晚要在老丈家留宿一宿,不知方便否?”
老丈高兴的笑了:“方便方便,我这两年新盖两间屋子,十几人都住得下。”
武鸦儿笑着道声好,带着王力等人走出来,按照老丈指的方向去了。
老丈目送他们离开,转身唤出隔壁一家的小童,让他记下有自称商人十五人,外地口音年纪相貌等等
“人太多了。”小童蹲在院子里握着笔歪歪扭扭的写,抱怨,“写起来太麻烦了。”
老丈呵斥:“不要偷懒,你好好读书练字,女侯开了常科,等你长大了去考个秀才。”
小童咬着笔杆:“我爹其实就识几个字,他可教不了我什么.”
“小千说了,县里要开县学。”老丈道,“到时候让他送你去上学就是。”
小童顿时欢喜,学不学的不重要,想到城里热闹的街市,各种各样的吃食,还有杂耍看,顿时口水流下来,也不用老丈催促奋笔疾书。
沿着明显人工修出来的山路,很快就到了半山腰,王力看着路边大石头上的“山贼洞”三字哈哈笑,想到一路上还有什么,女侯入山处,女侯临阵处.真是服了这些村民
一行人很快到了山洞前,山洞倒是没有修过,残破不堪,还隐隐能看到火烧过的痕迹。
“当时这里藏了兵器,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女侯主动放火烧了。”胡阿七说道,“假作毁屍灭迹。”
几人在这里看了看,又顺着指示去看了民众罹难处一个山涧,这边的石头上详细的刻着当时有多少人被杀害扔下去。
俯瞰其内并没有屍骨。
屍骨大多数是附近的山民,被亲人领回安葬,也有一些过路的人变成无主屍骨,由女侯统一安葬了。
崖边只有一座坟,没有碑文。
“就是这个。”胡阿七道,“元吉说,当时让幸存的村民认了屍体,把雀儿安葬在此。”
武鸦儿接过王力递来的包袱,道:“这个丫头被万婶买来,勤劳机敏,万婶也轻松不少,还给去探望的兄弟们夸赞过。”
万婶那时候已经病了,说有这个丫头在,以后娘也能有人照顾。
胡阿七道:“元吉说,她是抱着一个山贼而跳下山崖,很英勇。”
武鸦儿点点头,将祭品摆放在坟前,道声谢谢:“我娘现在很好。”
他站起来看四周.
“护送婶子的其他人都是在山下被杀的。”胡阿七道,“屍骨找不到了。”
武鸦儿将一壶酒打开,在坟前向四周倾倒:“你们可以安息了。”
从山上回到村里,晚饭是老丈煮了一大锅肉汤,村民们还帮忙照看马匹,喂上好的豆料,还有村妇帮忙清洗被雨水打湿的衣裳,保证一晚上就能烘干。
人马都吃饱喝足,换上村人的新衣裳,在干净的房间里睡个好觉。
不过也有人睡不着,武鸦儿躺在床上,听另一边的王力给胡阿七数钱。
“.姜汤可以不给钱,但吃人家的肉汤,要给点钱吧。”
“.洗刷马匹可以不给钱,吃豆料总要给点吧。”
“.洗衣服可以不给钱,穿人家新衣服总要给钱吧。”
“.老胡啊,我觉得不对啊,我们这是被宰了吧?”
“.说什么呢,怎么能是宰?人家说了,是承蒙女侯施恩才能有今日的好日子,这是还报与女侯.咱们给钱,不是给他们,也是给女侯了。”
听着两人的说话,武鸦儿笑着翻个身闭上眼睡去,说话声渐渐远去,耳边又传来雨声,似乎又下雨了,一声震雷让武鸦儿睁开眼。
眼前一片黑暗,但敏锐的本能让他一瞬间清醒,这不是他睡觉的地方,而他也不是在睡觉。
武鸦儿站在大雨中,前方的黑暗渐渐散去,一片火光,有哭喊声,有男人的笑声,火光映照,男人们腰里手里的刀剑闪闪。
一群女子被推搡拉扯,衣衫凌乱。
一个女子忽的从中跑出来,一个男人嬉笑着伸手拦,那女子抱住他尖叫着向崖边冲去,瞬时消失。
笑闹的男人们冲到崖边,喊叫咒骂。
是做梦啊,武鸦儿松弛了身体,因为白天上山祭奠,所以才会梦到这些吧。
他抬头看天,雨水打在脸上,不是以往梦里的无色无味无知无觉,冰凉刺骨。
这个梦很真实啊。
他低下头,松弛的身子又绷紧,眼前没有了叫骂的男人,也没有了哭泣的女人,只有一地的屍首。
而他就站在屍首中间,看着一张熟悉的脸。
“娘?”他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