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 燕郊的一座别庄。
一位身穿粗布麻衣的年轻女子不安地坐在屋子里, 素白的小脸未施粉黛,眉眼略显憔悴,一旁昏黄的灯火打在脸上, 不折她娇艳如牡丹的姿色。
“咯吱——”
屋门推开。
一位身着素色锦衣的男子走进来。
等过了年关, 郑礼就四十七了,奔着五十岁而去。因为自幼净身入宫,他生得面无白须,又做了二十余年养尊处优的司礼监首座,容貌远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年轻。
乍一看去,像是三、四十岁的人。
饶是如此,这个年纪也可以做姚月妩的爹了。
姚月妩瞧见来人后,紧张地站起来,如出谷黄鹂般的嗓音染上了几分哑意, “多谢郑公公相救。”
那日永安帝圣旨下,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被宦官强摁着喝下了一杯毒酒后, 一觉醒来,竟然不是去阴曹地府,而是出现在了这座荒山别庄。
郑礼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坐下。
他身后跟个四个仆人,两男两女,男的身材魁伟,一看便是练家子,女的年纪颇大,是教养极好的老姑姑。
郑礼在她一旁坐下,把新的身份文牒推到她面前:“这是你的新的身份,姓岳,单字妩,青州北海郡岳秀才的独生女儿。”
姚月妩怔住,她以为郑礼救下她,是想在燕京博一份转机。
郑礼继续道:“父母亲病逝后,你前去豫州汝南郡,投奔表亲李家,李家的三公子名唤李成玉,与你有娃娃亲,你嫁过去之后,就是三少奶奶。”
他顿了顿,指了指旁边的人,对她又道:“郑一和郑二会护你安全,这两位姑姑会陪嫁到李家,教你掌家记账。”
姚月妩捏紧了身份文牒,喃声道:“我走了,可是我的域儿怎么办。”说话间,她抬了一张泪水纵横的脸蛋,“郑公公,我不想……”
“离开”两字尚未说完,便被郑礼严厉打断,“嬴域是淑昭仪的儿子,与你没有干系。”
姚月妩愣了一下,继而缓缓低下头,眼泪无声地落下,“郑公公,我不甘心啊……”
只要再多一两年,她的域儿就能登基为帝,她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都怪嬴柏。
已经死了八年的人,为什么要回来。
郑礼手指动了一下,似乎想替她擦去眼泪,最终没能抬起手腕。
他叹了口气道:“你入宫晚,许多事情不明白,三皇子是苏皇后所生,自幼被陛下带在身边教养,父子情谊深厚。这些年来,陛下夜里常常梦魇,耿耿于怀明宣太子之死,如今三皇子归来,陛下心里愧疚补偿,这太子之位,不会给三皇子之外的任何人。”
何止是如此。
永安帝这些时日,连修了十几年的仙道都不顾了,原本下放司礼监的批朱掌印大权,也被他收回了一半。
数月来,永安帝每日一清早就起身,恨不得早朝晏罢,颇有初登基时勤政爱民之意。
这番折腾,就是为了给嬴柏铺路而已。
何况外朝还有顾与知为首的文臣和以谢昀为首的武臣拥护。
大势所趋,没人能扭转。
“若是嬴柏死了呢?”姚月妩倏地抬头。
郑礼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去豫州吧。“
姚月妩捏紧了指尖,修剪圆润的指甲掐进肉里。
“留在燕京,只有死路一条。”
姚月妩心神摇摆了几分。
“岳妩,你还年轻,这金雕玉砌的皇宫啊,没你想得那么好。”郑礼的一双眼眸藏了许多沧桑,语重心长道:“李家在豫州一代行商,家境优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以你的本事,一定能将日子过得美满。”
一旁的烛火恍恍轻摇,投在郑礼白皙的脸上,映出几分温润如玉之感。
姚月妩看着眼前面无白须的中年男子,心生一阵恍惚,自她入宫以来,一路扶摇直上,全靠郑礼帮衬,其中真心多少,自然不用言语。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老。”
世间大抵都是如此阴差阳错。
恰在此时,外边忽然响起一阵紧密的脚步声。
郑礼面色一变。
他蓦地伸手拉住姚月妩,夺步到窗前,推开的一瞬,入目一排明亮的火把,昏黄的火光在夜色中跳跃,站着的数位面白唇红的宦官,恍若食人鬼魅。
时至此刻,郑礼岂能不知发生了什么。
郑礼面色沉下,缓缓转身,只听“哐当”一声,屋门被大力撞开。
一道身着暗红色内官衣袍的年轻男子缓步走进来,身后跟着数位带刀的东厂番子。
身后有人搬了椅子上前,陈文遇不紧不慢地坐下,苍白清俊的脸颊映照在烛光中,阴郁诡异。
他淡淡一笑,声音拖长:“师傅和贵妃娘娘这是要去哪儿啊?”
姚月妩面色惨白如纸,躲在郑礼身后,一动不动。
若说宫里有谁不曾对她的美色动摇,陈文遇当属第一个,这个不阴不阳的死太监,姚月妩心里十分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