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2 / 2)

“所以我们要尽快查出这凶徒——”瓣儿说,“送武翘箱子的人,已经很难查找。不过,和毒死冰库老吏的,应该是同一人。”

赵不弃和墨儿一起点头。

赵不尤却摇了摇头:“毒死冰库老吏的,是假借了他人之手,凶手是那新库官和小吏中的一个。”

“那个小吏邹小凉?”瓣儿和墨儿一起问。

“为何?”

两人都说不出,各自低头寻思。

赵不弃却笑道:“那个窗纸洞?”

赵不尤笑着点头:“说说看?”

“万福说,邹小凉唤不应老吏,便去窗户左侧舔破一个小洞,朝里望。而通常来说,为了看清房间里头情形,人都会尽量选窗户中间位置,这样左右两边都好望见。”

赵瓣儿高声接道:“老吏那只书箱就在窗户左边的墙角根!邹小凉舔破窗纸前,已经知道老吏死在那里!”

“嗯。若是洞在窗纸中间,则可能瞅见老吏一截身子。但洞在窗户左侧,便很难看到左墙角。”

“他选左侧,是为了遮掩自己已经知情,怕自己做不像?等撞开了门,再和新库官一起发觉,便好蒙混?”墨儿问道。

赵不尤摇了摇头:“他选左侧,是为了弥补一桩更要紧的疏漏。”

“什么疏漏?”瓣儿忙问。

“那一声铃响。”

“邹小凉在窗边窥望时,新库官听到的那一声?”

“嗯。”

“万福不是推测,是那老吏还剩了一丝气,动弹了一下,碰响了铜铃?”

赵不尤摇了摇头:“发觉时,那老吏已经僵冷。”

赵不弃三人各自默默寻思,半晌都没人说话。

温悦忽然问:“邹小凉选左侧,莫非是为了收一根细线?”

“细线?”那三人全都纳闷。

赵不尤则笑望妻子,点了点头。

温悦略有些羞赧:“新库官听见那一声铃响,应该是邹小凉触动了箱子里的铜铃。”

“他隔着窗,怎么触动?”瓣儿忙问。

“我是从武翘那旧邸报想到的。武翘急欲查明幕后之人,必会一册册细读那些旧邸报,所以才一点点吸进毒烟而不觉,凶手的计谋也才能得逞。那冰库老吏则不同:一、他未必会打开那书箱;二、打开后,也未必会趴在箱边,一本本将书搬出来。必得有什么引得他必定会打开箱子,并将里头的书搬出来。所以,凶手想到用铜铃声来引动。他将燃了毒香的铜铃藏在书箱最底下,在铜铃顶上拴一根细线,打成活结,两头一样长。书箱角和窗框角上各刺一个针孔,将细线穿到窗外。到了深夜,老吏回宿房闩门安歇,凶手再潜回冰库院子,躲在宿房外,扯动细线,拉响铜铃,引那老吏开箱查看,那时箱子里已经充满毒烟,老人体弱,才搬了一半书出来,还没找见铜铃,便已——”

瓣儿忙质疑:“邹小凉在窗外等老人中毒倒下,便能拉开活结,将细绳扯出来,为何要留到第二天?”

赵不弃笑叹道:“那邹小凉必定从没做过这等事,一见老吏昏倒,恐怕已吓得没了魂儿,慌忙逃走,忘记收回细线。第二天,他才发觉,便去窗户左侧舔破一个洞,装作朝里望,用身体遮掩,偷偷抽回那根细线,触动了铜铃,发出声响,被那新库官听到??”

二、孔目

冯赛沿着南门大街往东,向榆林巷赶去。

这时天还不算晚,他想去拜访一位老吏。这老吏姓孙,是市易务的录事孔目官。这几年,冯赛引介商人去市易务贸货贷钱,常与这孙孔目交接。

孙孔目办事极严厉,入账细目丝毫不许错漏,加之脸生得瘦长,说话时面皮一丝不动,人都唤他“马脸孔目”。冯赛在他这里一向不敢疏忽,唯有一次,市易务发卖积存绢帛,冯赛说合一位陕西商人去批买。官定税绢尺寸从来都是每匹二尺五分宽、四十二尺长、十二两重。由于那回货多,冯赛填写簿录时,便只记了匹数,却不知其中有百余匹并非税绢,而是从民间和买的杂绢,宽长并无定准。经办的吏人也并不知情。此事却被孙孔目察觉,他当即撵走了那经办吏人,而后只对冯赛说了句:“你往后不必再来市易务。”无论冯赛如何赔礼解释,他全不理会,市易务这条商路从此中断。直到一年多后,正赶上丰年,市易务有几万石豆子眼看便要馊腐,却发卖不出去。冯赛听到消息,寻见了一位大田主,此人承揽了山西、河北几处“保马法”养马之任,有数百匹官马要喂。冯赛便引介他低价屯买了那些存豆,解了市易务之急,那孙孔目才不再冷拒冯赛。往来多了之后,见冯赛行事精细,他脸上才偶尔扯出一丝笑。

李弃东既然在市易务做过书吏,孙孔目待手下又极严苛,应该会探问出一些消息。

到了榆林巷东头,往南是观音院,柳碧拂便在那里。冯赛不由得朝那边望去,微微月光下,只隐约望得见观音院的殿顶,不知柳碧拂在那佛殿何处。此时想起柳碧拂,他并没有怨,似乎也没了多少恋。心底剩的,只有怜。怜她的身世,怜她此时的青灯孤冷。唯愿她能在佛法中寻得解脱、求得安宁??冯赛长叹一声,拨马向北,穿进街对面的一条小巷,孙孔目家便在里头。

冯赛在那小院门前下了马,轻轻敲动门环。半晌,才有人应声,是孙孔目。他打开半扇门,手里端着盏油灯,灯焰在夜风里不住摇动,映得他那张脸越发冷麻,眼珠更似冰珠子一般:“冯赛?”

“孙孔目,抱歉深夜搅扰,我——”

“来问赵弃东?”

“嗯——”

“他不差。记账从没出过一笔错。好学好问,一年多,各样物货钱贷事项便都能大致通晓。一个人揽了三个人差事,却不累,也不怨。我本打算好生培植,叫他替我的职,才满三年,他却走了。”

“哦,为何?”

“他未说,我未问。”

“他去市易务,是何人引介?”

“没人引介。那时蔡太师推行各般茶盐、铸钱新法,新策新规,几天一换,市易务公事增了几倍,只得四处雇募人力。赵弃东自家寻来,我亲试过,他书算都精熟,又曾在薛尚书府上理过几年账务——”

“薛昂?”

“嗯,赵弃东在尚书府里做过书吏,经见过大富贵,不是一般蝇头鼠脑的小吏。他到市易务这银钱满地的所在,从不曾私渎过一文钱。不贪小利,必图大财。你那百万官贷是他做下的?”

“??”冯赛惊望过去,孙孔目竟能洞察此人。

“这朝廷上下,已是只烂筛子,处处皆是窟窿,遍地虫鼠乱爬。但凡略张开些眼,天下哪座钱库货仓不漏财?我若年轻些,尚有血气跟图谋心,怕也会如赵弃东这般,动些计谋,施些手段,便能一世富足,何必在这浊泥滩里守清苦?我听得大理寺已放走了他,你要追他,怕是不易,他比你高明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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