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的,没错,明明只差一点。
可郭守缺却像是不倒翁一样,徘徊在崩溃解体的边缘,任由风浪吹拂,形骸饱受蹂躏、灵魂遭遇摧残,可是却始终屹立不倒。
“你一定很失望吧?”
郭守缺端着盘子,不紧不慢的享受着诅咒的美味,自嘴唇开阖的间隙,缓慢的发问:“着急吗?焦躁吗?期待我倒下?怀疑我是否还存在神智?是不是还在装模作样的苦撑?”
在他说话的时候,不断有裂痕从他的躯壳上绽开,纵横交错,破坏着平衡的根基。
可郭守缺依旧平静,毫无任何动容,不紧不慢的吃着盘中的食物。
享受着这来自阿鼻的永恒苦楚。
多少年未曾有过如此新奇和刺激的体验。
不止是身上的斩痕和创伤,还有舌尖蔓延开来的苦涩和丝丝幻觉一样的甜美——这一份诅咒的味道,郭守缺切实的品味到了。
如此的,令人感动!
宛如漫长的干涸之后有天降甘霖那样。
在衰败中渐渐坏死的味觉和触觉再度的体会到了这一份人世间最为单纯的——进食的快乐!
寻访了无数名医,使用了数不清的方法,依旧无法得到治疗和缓解,被无数次下达了无药可医的论断。
他的知觉正在渐渐的走向衰败,渐渐失去厨魔最重要的东西。
可是却未曾想过,在自己的味觉彻底坏死之前,还能够再品尝到如此动人的美味。
与它相比,一切的后患都不值一提!
更何况……
“你知道,‘自我消化’么,怀纸小姐?”
在刀斧的劈斩中,郭守缺缓缓的放下空空荡荡的盘子,抆拭嘴角,忽然这么问道。
瞬息的寂静里,槐诗的瞳孔微微颤动。
他亲眼见到了,所谓自我消化的现象。
就在千疮百孔的躯壳之下,几乎快要从这一具躯壳里淤出的黑暗和灾厄,正在迅速的收缩——
那些纠缠沉寂在郭守缺躯壳之中海量灾厄,突破了平衡之后即将肆虐的力量,正在迅速的被吞吃掉。
被郭守缺自己。
和使用胃液去消化自己的胃没有区别。
此刻的郭守缺,正在身体内侧以恐怖的效率吞吃着这些超出自己掌控的灾厄……将他们尽数化为了自己的力量。
就好像和这些恐怖之物比起来,郭守缺才是真正的主宰一样!
哪怕早已经不正常的凝固指数再度迎来了攀升,可始终未曾跨越最后的界限。
死死的卡在悬崖的边缘。
这一步之遥,就是天渊之别。
“你又失败了,怀纸小姐。”
郭守缺怜悯的微笑着,抬起手指,比划出她距离成功的渺小距离:“就差一点点,一点点的,你需要多多努力。”
槐诗嗤笑:“不过在那之前,要先品尝第二道太牢了,对吧?”
“当然。”
郭守缺的双手庄严合十,向着眼前的那一缕纯净辉煌的神性献上祈祷。
然后,揭开了封印,呼唤灾厄。
呈上了汤锅之中缭绕在浓香和雾气之中的尊贵羊首。
“我将我享,维羊维牛,维天其右之。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伊嘏文王,既右飨之。我其夙夜,畏天之威,於时保之。”
伟大的上天和神明啊,我们将献上牛羊,仿效文王的礼仪那样,夙夜敬畏,或不敢忘。
如是,哼唱着来自《大武》之中的歌谣。
郭守缺低头,凝视着浓汤和鲜香拱卫的羊首,这便是周礼的精髓所在了。
也是神与人之间的分界。
唯有神人之间的伟大的存在,曾经的神裔才能配享如此尊贵的牺牲和供奉。
“验证你的格局与气量的时候到了,怀纸小姐。”
郭守缺说:“倘若之前的特豕所代表的乃是人间的权位,那么这一份便是运行四海、推动星辰,身负神圣天命的半神才能够得到的尊荣——非能奠定不世功业者,不得享有。”
“听上去不错。”
槐诗深呼吸,拿起筷子,向着面前汤锅的羊首探出。
耳边,无数赞颂和礼敬的声音再度传来。
瞬息间的恍惚,沉寂的神性再度被唤醒了,隔着灵魂武装的封锁,庄严运转,悍然突破了那一层界限。
毫无任何停顿和阻拦。
槐诗将这一份不世功业,握在了手中!
哪怕是彤姬,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契约者这一份罕见的成就。纵然是未曾能够升华者,定然也能够以其他的方式、其他的面目和其他的功业,在这个世上长久的存留自己的名字。
青史留名,不在话下!
可就在香嫩羊肉入口的那一瞬间,槐诗的动作骤然一顿,陷入僵硬。
盖因从神性的照耀之下,无穷尽的记忆却骤然从黑暗中浮现,涌动,化作狂潮,将他吞没了——那是万象天球中无数轮回,无数次人生重启所产生的厚重历史,足以摧垮任何观念、任何常识和任何习惯的力量!
原本作为伪书而被剥离的记录,重新得以归还!
所带来的乃是前所未有的错乱和痛楚,灵魂被神性所点燃,旺盛焚烧,自双眸中喷薄出炽热的烈光。
此起彼伏的低语从槐诗的意识之中浮现,占据了一切。
“究竟要走多少路,才能够成为真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