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长期以来的心得体会,槐诗已经总结出了一点客观规律——曾经理想国的成员,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点大病。
已经逝去的前辈们姑且不说,如今留下来的,不是脑子有点问题,就是脑子很有问题。
而且问题大的很。
就没一个正常的!
就包括眼前这位编外成员,一提到有热闹可以看,眼珠子就快放出光来了。
“咳咳,虽然是本着热闹来的,不过,我作为向导,还是应该建议各位注意安全,明智一点,及时打道回府才对。”
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欧德姆咳嗽了两声,努力摆出了一副很正经的样子来:“我可以提供一条安全的捷径,帮助大家返回现境——放心,很快,到了明天这个时候,你们就可以在伦敦吃午饭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这只蜗牛的抽象表情里却早已经写满了’别走别走求你了’的期盼神态。
作为一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蜗牛,欧德姆已经陷入了艰难的挣扎——一边是乐子,一边是职责,实在是让蜗无从抉择。
在沉默中,他偷看着众人的表情。而所有人,也都在看向槐诗。
抉择的时候到了。
可槐诗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
压抑着叹息的冲动。
有时候,他会对自己变成工具人深恶痛绝,可有的时候,却又忍不住想要重新变成那个无忧无虑的工具人。
至少不用去面对抉择的后果。
倘若这是游戏,他肯定早就挽起袖子干他娘了。
可这并不是游戏那么不痛不痒的事情。一波团战打输了,大家在复活点重启,只不过赔一点经济而已。
可在这和现境远隔五十个深度的地方,一旦输了,那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对自己抱有万分信赖的安东教授,牧羊几十年重新踏足地狱的格里高利,原本在铁晶座平静度日的福斯特、为了同伴能够舍弃自己生命的雷蒙德与红龙……
倘若他贸然轻进的话,所有人都可能会因自己的选择而死。
可要是就这么掉头回去,那他们又将未来和使命置於何地?
“……抱歉,我想试一试。”
槐诗轻叹,告诉他们:“如果你们想为此发起表决,我不阻拦。”
“我没意见。”福斯特抽着烟抬手。
“我随意,反正哪里都是放羊。”格里高利说:“没区别。”
“我……我还有贷款没还。”
雷蒙德没说完,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呃,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们都不介意多一笔坏帐的话,反正我无所谓。”
“那就干呗。”
安东放下了不锈钢咖啡杯,慢悠悠的说道:“天底下哪里有敌人还没来,自己就吓得夹着尾巴逃走的道理呢?”
”来都来了。“
在说话的时候,老教授的神情平和又静谧,就好像是一个退休了的老工程师在跟人聊晚饭之后去哪里散步一样。
低头剥着瓜子的壳,遍布皱纹和斑点的手指稳定的像是车床,将窍薄脆弱的仁从夹缝中捏出,抛入咖啡的泡沫中去。
氤氲的热气里,果仁无声的浮沉,随着杯中的暗流一起回旋。
“该下决定了,槐诗。”安东说,”这是你的职责。“
於是,在这漫长的寂静里,槐诗长出了一口气,神情渐渐平静。
“那就继续向前吧。”
他抬起头,向所有人说:“请大家把侥幸抛到脑后,不必在去考虑什么退路和安定。
因为我会将所有的一切都投入到赌桌之上,包括在座诸位的生命在内。
不论发生什么,敌人有多少,我们的计划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们的目的地也不会有任何动摇。
如果有人想要阻拦我们,我们就要将他们的屍骨和掩体一同碾碎。”
就好像能够看得见远方无穷尽的敌人那样,槐诗轻声宣告:“如果地狱要同我们对敌,那我们就同地狱,不死不休——”
没有人说话。
只有四只手掌抬起,平静的附议。
从他们离开现境的那一瞬间开始,不,早在他们领受这一项使命开始,便再没有想过退路这种东西。
要么大功告成,重拾往昔的余晖,要么死无葬身之地,悄无声息的湮灭在某个角落。
不论是哪个结果在未来等待着自己,槐诗都会甘之如饴。
“这就是我给你的答覆,欧德姆先生。”
槐诗对蜗牛说:“接下来,轮到你履行自己的职责了,希望我们都能够不辱使命。”
“当然!当然!”
水绣蜗牛狂喜的舞动着触须,丝毫不在意槐诗话语中的那一丝奚落,反而越发的兴奋,“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槐诗先生!我可以肯定,你绝对是天国谱系的栋梁之才!”
槐诗被逗笑了,“擅长找死难道也算栋梁?”
“别的谱系我不清楚,可在天国谱系,这难道不是大大的优点吗?”
在欧德姆看来,槐诗这一副做派,在理想国那绝对是嫡系中的嫡系,铁杆里的铁杆,搞不好比罗素那货的杆子还要正!
当年那帮子杀进深渊里的家伙,可不就是这副样子么?
只要做不死,就往死里做!
和数十倍於己方的敌人开战根本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统治者的坟说挖就挖,几十个纪元之前的遗迹说炸就炸,炸完挖完之后,还要反过来把找上门来的家伙按在地上摩抆。
要么你死,要么你死,要么还是你死!
不懂得妥协,不懂得回避,也不懂得退让,为了自己的天国,不惜在地狱里创造更多地狱。
甚至让怪物们都开始怀疑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怪物。
这就是所谓的理想国……
更当时隔这么多年之后,欧德姆终於再一次领会到这种熟悉的感觉,几乎兴奋的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