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真正不惜一切代价的赌徒那样,那个男人的眼睛里燃烧着连自己灵魂都要烧尽的火。
“——赌他的未来!”
现在,诚然如同罗素所猜测的那样。
当结果即将揭露,赌上了过去所拥有的一切,却仍然无法倾覆天平另一侧的重量。
当局势已经恶化到快要无可挽回,再无退路时,所能采用的,便只有这最后的挣扎!
抛弃过去,为了现在,向未来寻求可能!
现在,在艾萨克的手中,柯罗诺斯的奇迹再现。
时光奔流。
事象记录在迅速的变化,就在那五指之间——耀眼的光芒浮现!
握紧这一瞬间的宝贵时机,穷尽自己所有的一切,神性、灵魂乃至源质尽数投入进动乱的时轴之中。
以截取自槐诗本人的记录根基,予以催化,以此为凭证,向未来的时光发起最后的召唤!
眼瞳之中的烈光在瞬间燃尽。
躯壳之内空空荡荡。
他的灵魂顺着激流,已经飞向了未来,在无穷的可能性中追溯,再追溯,哪怕这一份意识变得四分五裂,迅速的在时光的消磨中归於虚无。
可千万种可能性里,千万个艾萨克在动乱的时轴中里穿梭,在无数绝路之间寻找寻找唯一的那个……
直到久远,久远,久远到他自己也彻底迷失的未来之中,传来最后的共鸣。
就像是向着溺水者伸出援手一样。
摇摇投来了一线亮光。
在那一瞬,虚无的时轴彻底坍塌,艾萨克的灵魂从乱流中归来,口鼻中渗出的血色也被那恐怖的反噬所点燃。
照亮了那一张破碎的笑容。
在他的手中,那一张空白的卡牌迎来了迅速的蜕变,转瞬间,自青铜向着白银、黄金、钻石……到最后,再无任何边框去承载那庄严的背影。
一切都是那么模糊,只有侧脸如此清晰。
同现在没有任何区别。
可眼神却变得那么冷漠和高远。
这便是未来的槐诗。
未来的天国之主所得到的万世牌!
“槐诗,我将往后一切的未来交托给你。”
艾萨克用尽最后所有的力气,将那一道瑰丽的光芒,投向了棋盘内,连带着最后的期冀和祝愿:
“现在,未来就在你的手中——”
虚无的卡牌,落入了即将崩溃的棋盘之内。
那些丝毫不具备任何力量的事象记录,毫无保留的融入了槐诗的灵魂之中——原本只是虚无缥缈的故事和遥远未来的见证,此刻在最后规则的转化之下,迎来了具现!
令槐诗愕然的瞪大眼睛。
感受到灵魂深处所产生的变化,还有……那令人瞠目结舌的恐怖力量!
以及,突如其来的……
变化!
短暂的死寂之中,殿堂之内,存续院的屏幕前,统辖局的决策室,乃至石髓馆中……所有人都死死的盯着棋盘之内的世界。
大君垂眸,阴云之后的面孔似是微微皱眉,枯萎之王却从椅子上起身,顾不上手里漏掉的汽水,瞪大眼睛,期盼翘首。
罗素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手中的烟卷微微颤抖,等待着最后的后果。
而彤姬,在微微的愕然之后,旋即,浮现出某种古怪的神情。
“探求於未来,确实是一招好棋。”
她靠在沙发,无奈轻叹:“只不过,太过於依靠不确定的未来,未必会有预想之中的好结果啊。”
伴随着她的话语,棋盘之内的槐诗骤然一震,脸上浮现出一道深邃的裂隙。
就在他的胸前,归墟的裂隙重现,膨胀——已经无法再容纳节节攀升的力量和那庄严的神性,灵魂在火焰里焚烧,躯壳自伟力中崩溃。
意识在瞬间消散。
灵魂重铸。
而在破碎的裂隙之后,崭新的面目再度凝聚。
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久违的世间万象,好像洞彻了棋盘之外的棋手们一样,毫不掩饰那发自内心的讥诮和轻蔑。
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抬起了一根手指。
向着眼前的化为地狱的世界点出。
於是,天空、大地、飓风、火焰、地狱、英雄和统治者,乃至一切微不足道的尘埃,尽数冻结。
再然后,万物,失去色彩。
血色猩红,骨的苍白,火焰的灵动和浑浊的狂风,青色的虹光和紫色的眼瞳……所有的所有,都在君临的意志之下,化为了漆黑。
和驳杂的地狱污染不同,那是不论多少腐烂统治者去拚尽全力都难以企及的纯粹!
黑暗。
令深渊为止颤栗的永恒至暗,降临於此。
此刻,欢欣、悲苦、震怒、杀意乃至一切源自灵魂中的情绪都消失不见,只有绝望,无穷尽的绝望笼罩了一切。
可在那一片永恒的漆黑里,却仿佛有光!
就在所有人的眼前,伴随着碎片的颤栗和破裂,有某种无需肉眼去辨别便能够察觉的存在在渐渐的凝聚。
仿佛倾尽地狱所铸就的至暗里,庄严的轮廓在冉冉升起。
凌驾於天穹之上。
从深渊里,升起了黑色的太阳!
那究竟是东君,还是什么?!
不,这究竟是太阳,还是无数地狱所铸就的旋涡?!
此时此刻,刺骨的恶寒在每一个灵魂之中扩散,难以分辨,那究竟是现境所呼唤的救世主,还是就连深渊也要为止屈服的地狱之主!
而这一份足以将一切重新颠覆的成就,究竟来自於创造还是灭亡?
可当这令人颤栗的揣测从脑海中浮现的瞬间,仿佛就有充满戏谑的轻笑在耳边响起,如此的嘲弄。
来自黑暗之中。
因为漆黑的日轮,在运转!
恐怖的引力从其中迸发,拉扯着那充斥一切、笼罩万物的永暗,向着内部坍缩塌陷,令万物在这惊天动地的波澜中动荡回旋。
而在永恒的黑暗最深处,一缕轻柔的光芒,缓缓升起!
宛如倾尽了整个深渊的黑暗,去锻造出的一线光芒,当它诞生的瞬间,一切黑暗便再无意义。万物都沐浴在这平静而纯粹的光芒辉光之中,领受恩典!
短短的一个弹指,所有的永暗都在光芒的照耀之下焚烧殆尽。
连带着地狱的沉淀和深度一起——
在这冻结的世界之中,只有日轮之下,那孤独的身影耸立。
就好像从漫长的梦中醒来了那样。
愉快的微笑着。
俯瞰一切。
“不对,不是深渊烈日?”
屏幕前面的彤姬瞪大眼睛,凑近了,死死的盯着那个身影,就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样。
“被改变了?”
她愣了一下,就像是见证了整个世界最不可思议的奇迹那样,乐不可支:“那样的未来竟然也会有被更替的可能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老娘天下第一,天上也他娘的是第一!!!!”
当来自命运的惊喜向着她露出只鳞片爪,她便忍不住欢呼,狂喜,从沙发上跳起,赤足踩在扶手的皮革、冰冷的地板和平滑如镜的茶几之上,回旋,跳跃,宛如舞蹈那样。
当天命的呼唤到来时,她便慷慨的挥手,毫无吝啬。
“拿去吧,槐诗,全部拿去!”
满怀着愉快的跳跃着,舞蹈着,哼唱着久远的歌谣,她凝视着屏幕上的笑脸,告诉他:“终有一日,你将成为太一!”
.
槐诗仿佛再一次的坠入了梦境的最深处。
好像在一瞬间经历了无比漫长的时光,体会了自己所未曾想象的欢欣和悲伤,走完了自己未曾想象的漫漫长路。
得到了很多,却又失去了很多。
可当他仔细回忆的时候,一切却已经不再清晰。
只有当他终於走到了梦境的尽头,才终於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如火焰的红裙,还要狡黠又愉快的笑脸。
於是,一切仿佛都有了答案。
他无奈的叹息:“又是你搞的鬼么,彤姬?”
“唔,或许其中多多少少有我那么一些因素吧,不过,偏偏这一次不是哦。”
彤姬背着手,凑近了,端详着他的眼睛,微微吐息:“虽然接下来的内容对於你这样的纯良少年来说,有些为时过早。
但来都来了,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我是无所谓啦。”
她停顿了一下,满怀着挑衅的望着自己的契约者,轻声问:
“不过,你准备好了么?”
当那一双眼瞳凑近,便能够看见自己在她眼中的倒影,如此清晰,又如此的紧张。
可紧接着,便看到她恶趣味得逞的愉悦笑容。
只不过,这一次不等他发怒,彤姬便已经握紧了他的双手。
靠近了。
宛如拥抱一样的紧贴。
“去吧,槐诗。”她在槐诗的耳边催促,“该你登场了。”
“去向他们展示——”
彤姬说:
“——何谓至强!”
槐诗,睁开了眼睛。
过去无数积累所形成的结晶,现在无数牺牲最终所通向的终点,来自遥远又遥远的未来幻影,在这一瞬间,彻底降临!
冠带日轮之冕,身披庄严之袍。
肃冷的面孔之上,双眸如烈日,浮现暴虐之光,照耀万物。
在棋盘之上,那一张翻转不休,变幻不定的卡牌,终於显露真容。
此即为理想国的传承者,天国谱系当之无愧的主宰!
世间万象的掌控者——
——【天敌·太一】!
此刻,在现境和深渊的见证之下,太一俯瞰万象,露出微笑。
他不知道这一份力量究竟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但是,无法否定的是,这一份力量源自於自己。
丝毫没有任何的叛逆和桀骜,驯服的在他意志之下运转,如臂指使。
甚至,改天换地,只要一念!
“现在,我们来弄点好玩儿的东西吧……”
槐诗轻声呢喃着,仿佛被源质之中的傲慢和庄严所感染,向着寥落的世界轻叹:“首先,要有光!”
於是,遵循本能的指引,日轮运转。
在他展开的五指之间,极尽瑰丽的闪光升起,勾勒出凌厉的轮廓。无穷矩阵从其中浮现,海量的奇迹涌动,化为了一道道繁复的花纹。
那是一柄……宛如晶石所铸就的赤红长弓!
再紧接着,当槐诗的右手向上抬起,日轮之中,所有碎片世界内抽取而来的永恒黑暗剧烈的运转着,向着正中收缩,缓缓落入了槐诗的手里。
当一切深渊的力量焚尽之后,所剩下的,竟然是苍白。这便是倾尽了整个世界的黑暗之后,所形成的素白之矢!
“你妈的罗素!!!!”
在这一刻,统辖局内,玄鸟已经忘记了原本的惊喜和赞叹,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本能的掐住了旁边罗素的脖子。
想要把这个老王八彻底掐死在这里。
亏我还当你是朋友,竟然瞒了我这么久……我要杀了你!!!
哪怕早就知道,槐诗进阶东君十拿九稳,可眼看此刻所发生的一切,他又如何能不心痛的狂怒!
刚刚夸父突破带来的喜悦,瞬间消失无踪。
只体会到耶格尔同款心如刀绞。
“等等,等等!”
罗素狼狈的尖叫:“有话好好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帝俊赐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国……”
玄鸟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难掩敬畏:
“——那是太一的神之楔!”
现在,当纯白之箭在槐诗的指尖扭转,轻柔的搭在了赤红之弓的弦上,世界便陷入了诡异的死寂之中。
万籁俱寂。
唯有那紧绷的弓弦被拉开时,源自万物的鸣动和高歌!
天空、大地、星辰,无数依旧在地狱侵蚀下燃烧的斗争之火,无数不甘於坠入地狱的灵魂,那些悲愤的意志,那些燃烧的决心,乃至,一切的一切……
一切的意义,都汇聚在那世界低吟的鸣动里。
这究竟是极意还是其他什么的呢?
难以分辨。
因为所有的所有,都已经完美无瑕的融会在这简单的一举之中。
现在,当弓如满月。
箭在弦上。
被太一所冻结的世界里,只有刚刚诞生的混沌之母在剧烈的痉挛着,绝望颤栗,一双双猩红的眼瞳眨动着,嘶鸣。
可一切都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
整个世界,已经回归了真正的主宰手中。
现在,属於她的宿命和结局,已经在寄托与槐诗的弓弦之上,在纯白之矢的锋刃之上闪耀——它的名字叫做死,它便是终结和灭亡!
一切已经再无悬念。
当槐诗松手的瞬间,万物的低吟便化作了撼动一切的高亢怒吼。
举世之光汇聚在这一箭之上。
就那样,飞出!
如此,轻描淡写的突破了遥远的距离,跨越了层层斗争,越过了无数厮杀和呐喊,向着统治者的胸膛飞去。
如实,悄无声息的没入了那一具早就应该被彻底埋葬的行屍里。
连带着所谓的混沌之母,一同毁灭!
在统治者绝望的尖叫里,一切腐烂和畸变的身体,连带着她所散步的所有污染,所有她所孕育出的子嗣恶种,地狱大群……
恰如海潮席卷,一切都在这无形的浪潮中飞灰湮灭。
就连剧烈变化的深度,在这一箭的翱翔中,也被彻底的凝结,被那扩散的力量所扭转,重新,倒回正轨。
就在所有眼瞳的凝望里,那一线光芒冷漠的跨越了天地之间的距离,将地狱毁灭,将盖亚所带来的一切污染焚烧殆尽。
余势未竭的向上飞出。
突破了所有规则的束缚,自棋盘之上超脱,竟然跨越了虚幻和真实的界限,从虚无的事象记录中飞出。
那随着赌局规则的崩溃而迅速溃散的一线微光,最终没入了大君的手中。
紧握着棋盘的巨手竟然微微一动,竟然缓缓松开。
不顾彩虹桥的力量将碎片再度笼罩。
再不阻拦。
就那样,任由碎片渐渐在现境的拉扯中消散,崩溃的现境防御阵线迅速的重组……
无穷雷霆之中,大君俯瞰着自己的手掌,便看到了,在自己的指尖,那一点宛如针刺的,灼痕?
就仿佛看到了什么罕见的奇景一般。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便忍不住,大笑出声!
为这逆转的一击喝彩!
而就在棋盘之内,槐诗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就好像奇迹的时间已经结束。
当庄严的日轮缓缓消散,他手中瑰丽的长弓也随之消失无踪,紧接着所感受到的,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窒息感。
就好像失去了灵魂中关键的一部分那样。
以及,在灵魂几乎崩溃的痛楚中,所浮现的,深深疲惫。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刚刚他娘的干了什么?
以及……
“虽然说是会有光明的未来,但光明到这种程度,也未免太吓人了点吧?”
他沙哑的呢喃着,踉跄倒地。
再顾不上远方现境和地狱的最后斗争。
槐诗最后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