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下了起来。温老太太抚摸着手腕上的玉镯。她轻声叹息道:“好不容易才晴了一日,今天就又下起来了。”
温青若没答话。老太太抬头看着淡灰色的雨幕,陷入了沉思。这个安静恭敬的孙女,似乎勾起了她多年来的隐痛,让她忽然觉得有些歉意。就像天底下没有一对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子女一样,天底下也没有一个祖母会不疼爱自己的孙辈。
只是这疼爱的程度,有深有浅罢了。温老太太也疼爱流落在十来年的孙女,可是她却也有另外的身份,她是温家的主母,任何选择和考量,都要以温家的利益为先,有的时候,由不得她自己心里的想法做主导。
即便是现在来了一个自己有些喜欢的孙女,她也不得不为了温家的将来考虑,把她送出去,嫁给那个京城权贵都知道的国师府里去,如同把她推入一座不知死活的地狱里。
这短短几天的相处下来,温老太太其实已经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了。但是,她并没有选择。不过反观温青若,倒是自得淡然的很,这让温老太太的愧疚感又增了一些。她不愿打扰温青若,就悄悄地吩咐丫头兰花:“午饭添一道桂花蜜藕吧,若丫头不是说喜欢吃甜的吗?”
不过在一旁抄写的温青若连半个字都没听到。午饭时看到桌子上的桂花蜜藕,也自以为是厨房转到了牌子就上的。吃过之后,老太太也不让温青若继续抄书。而是带着她到后屋里的书架上找书。
老太太递了本《女论语》和《战国策》给她。温青若抱着书走出去。已经走到门口,兰花忽然抱着一把伞跑了出来,交到温青若手里:“五姑娘等一等!老太太看下雨了,您忘了带伞,这是老太太的,您打着吧。”
伞柄上的莲花纹路栩栩如生。温青若愣了片刻,伸手接过来,神色有一丝动容。可她接过了伞,却只是浅浅微笑,出了门就快速撑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彩霞抱着那两本带着浓重墨香的书,亦步亦趋地跟着温青若。她小声地提醒道:“小姐,这书好像沾湿了一点。奴婢托外衫遮一遮吧。”
温青若的目光十分清冷,可是脸上还带着伪装般的笑容。她把伞往彩霞那边挪了挪,说道:“不必。因为几本书,你再染了风寒,才更不值得。那东西又不会喘气,湿了就湿了。”
彩霞羞涩的笑了一下。一主一仆穿过湖上的蜂腰桥,如同两只轻灵的雨燕,很快地消失不见了。江月阁外面,彩月和许嬷嬷正在外面舀水。雨势越来越大,温青若回头看了几眼,这雨越下越大,估计没有人来,才叫两人全部进去,然后把门关上了。
在这一天,温青若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多日以来的疑惑。
“许嬷嬷,你可知道姨娘当日为何会被赶出府去?”
许嬷嬷坐在脚踏上,抬头望着温青若。小姐素来都是安静淡定的。可是在提到自己娘亲的时候,却总是会露出小丫头般脆弱柔软的表情。她的眼神极为认真,带着定要询问出个究竟来的样子。
虽然这事情府里人人都闭口不言,但是许嬷嬷却少不得就把事情告诉了她:“姑娘,当初,姨娘之所以被老爷赶出府去,是因为,她给老爷下毒。”
温青若惊诧道:“怎么可能?天底下哪有女子给自己夫君下毒的?”
许嬷嬷立刻道:“谁说不是这话。而且说起来,没有这件事的时候,姨娘和老爷的关系还是不错的,您也知道,咱们姨娘长得很美。”
彩霞在旁边说道:“可不是。奴婢虽然没见过姨娘,可是看看咱们姑娘也就知道了。”
温青若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奇怪起来:“可是,这也不对啊,如果真是下毒谋害夫君,那对于女子来说可是重罪,按照父亲和老太太的性格,不会把姨娘沉塘吗?”
许嬷嬷回道:“不是。当时虽然在姨娘的屋里发现了药瓶,但也不能确定那就是给老爷下毒的药。而且,老太太当日也帮忙说了话,姨娘也矢口否认,所以这件事情,后来就被按下去了。”
温青若疑惑起来:“可是后来姨娘为什么又被赶出去了呢?”
许嬷嬷懊恼地摇着头:“说起来,这件事情也是怪奴婢的。姨娘性子要强,可是奴婢明明知道她性子要强,却没有规劝。姑娘,不瞒您说,自从有了您之后,姨娘的性子就一天比一天大,动辄就会跟老爷吵架,而且还在众人面前,言语失度,后来有一次对老爷把剑相向,才会被赶出去的。”
温青若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因为以来十来年对自己娘亲的了解,她虽然性子是耿直了些,不在意世俗的偏见,但是礼法道理,她还是懂的,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对自己夫君拔剑相向的事情,而且,虽然她们在外生活了十来年,可是娘亲的心里,一直都没忘了那个自己都没印象的父亲。
很奇怪,娘亲当年被赶出府里的事情,很奇怪。许嬷嬷看着温青若,自己也抑制不住心里的话好奇:“姑娘,您能不能告诉奴婢,姨娘为何会忽然过世?是因为身体不好,生病了吗?”
温青若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不是的。我娘她,是中毒而死。”
许嬷嬷瞪大了眼睛:“什么?是哪个人下的毒?”
温青若神色哀伤地摇了摇头。哑声说道:“我去找大夫给娘看过,可是人已经不中用了。我问他,他说我娘的指甲是黑色的,面色发青,都是中毒之状。”
许嬷嬷张了张嘴,过了好久,忽然站起来,语气恶狠狠地:“既然是下毒,那肯定就是有人下黑手了!凶手呢?姑娘您有没有逮到凶手?”
“没有。没找到。”温青若眉头蹙起,想了片刻,又换了一个说法:“确切的说,我根本就没找到毒药下在哪里,所以,根本查不到关于凶手的蛛丝马迹。”
许嬷嬷思索良久,试探:“姑娘,您进府之前,府里有没有送东西过来?”
温青若道:“我不清楚。我几乎翻遍了所有的地方。府里是送过来一盒内造点心还有一罐蜜糖。娘也吃过,可是我找了大夫让他看,没有毒药。村子里的人虽然很多,可是我们母女两个,也从来没有得罪过谁,我不知道为什么。”
许嬷嬷垂下头,流着眼泪。最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哎,这也是个人的命。姑娘,您也别,太难过了。好歹现在府里已经把你接回来了,您也过上好日子了。要不然,姨娘的事情,您就……”
温青若一口回绝:“不可以。我娘的死如果是下毒所致,如果不把凶手找到,把她绳之以法。”
许嬷嬷小声回道:“姑娘,可是您想过没有,如果这个下毒之人,权势滔天,咱们惹不起的话,那又该怎么办?”
温青若一口银牙死死咬住,发出细碎的冷响:“不管是谁,我都要报仇。”
“小姐,打算如何处置下毒之人?”
温青若没讲话。她忽然推开窗,冷风夹杂着雨丝,一下子窜了进来。她曲着腿,双手搭在膝盖上,然后,用最温柔的话音,说出了最冷酷的词语:“如果查出来下毒之人,就把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好了。”
——
温青若每日都去老太太处抄写阴鸷文。中午就在她那里吃饭。老太太开恩,连晨昏定省都免了。小花厅里,高夫人处只坐着三位姑娘。温青弦性子急,先说道:“这五妹妹会不会也太不知礼数了,就算老祖宗高看她一眼,让她去抄书,难道就不顾母亲您了吗?”
高夫人温和一笑,话语里很有四两拨千斤的意思:“老太太的意思,咱们也不好驳回。五姑娘也好久没回来了。老太太心疼孙女,想要日日看着她,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话一说,除了温青溶之外,所有人的脸上都有了淡淡怒意。这时候,金蝶走了进来,说道:“夫人,新哥儿来了。在门口等着,说有事情要告诉夫人。”
高夫人眼神一亮,马上说道:“快,快叫温哥儿进来。”
温知新一直等在门外。他现在有些着急,今天的书还没读完,他等下还要去找老师温习。不过父亲的事情,对他来说也十分重要,他必须要告诉母亲。
还好金蝶脚步够快,马上就把他带进去了。谁知道到了花厅之后,却看到了一屋子女眷。虽然都是自己的骨肉至亲,但还是有些羞涩起来。高夫人一直对自己这个如同天之骄子一般的儿子喜爱的不得了,一看到他就忍不住眉开眼笑的。
温知新恭恭敬敬地行礼。高夫人立刻伸出手,说道:“新儿快坐,今天不看书了吗?怎么想着到母亲这里来了?”
温知新回道:“母亲,父亲派人传话来说,他已经到了素州,马上就能入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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