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卫五他……”
“哦,北边儿出了点事,五爷脱不开身,只得一早就去了,”张千机坐下道:“兴许晚上都不会回来了,所以,他嘱托我一定要照顾好你。”
照顾?
江俊皱眉看了张千机一眼,他可受不起张千机和李无章这两小家伙的“照顾”。
想起药泉里头那种被人猥|亵抚摸的恶心触感,江俊就觉得眼前这只看似温凉乖顺的小包子,一定是装了豆沙馅儿——切开来都是黑的。
吃了两口蜜饯把口中那些苦涩辛辣的味儿和脑子里的不自在给压下去,江俊问:
“那……那帮戎狄呢?”
“也没事儿!”张千机挥了挥手:“该死的、二姐一个也不会叫他活,该知会的、大哥也日定会叫他们今日都知晓前因后果。”
“何况那帮大戎国的野蛮人,竟敢伤了五爷,呵,那就休想在我们千崇阁手上讨到一点儿好去!”
张千机说得笃定而骄傲,江俊点了点头:张千机有这个资本——千崇阁有眼线、有密探,在天下遍布人手,翻云覆雨、权柄通天。
吴廉泉一定会把戎狄探子潜入锦朝国境的消息,告诉那些应该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朝廷的官员、戍边的将领,甚至是江湖中的义军。
甚至是北地羽城中的“白袍军”陈家和封邑在羽城中的恭王。
只是……
江俊挑眉:“二姐?”
千崇阁的五位当家中,竟还有个女人?
张千机点点头:“嗯,二姐就是柳心莲,五爷说你们见过的。在京城的……嗯……吟香楼,对,在京城的吟香楼之中你们见过。”
京城吟香楼?
江俊想了片刻,立刻想起在那场绝杀中,分外惹眼的那名蓝衫丽人。
原来是她。
换了寻常姑娘看见森然兵刃和那么多士兵,早该小脸惨白昏过去。偏她镇定自若、临危不惧,还能带着卫五离开层层包围,轻功卓绝、决绝果断,是个人物。
前几天吴廉泉和他说阁中的老二和老五出去办事了,眼下倒好,这位“二当家”回来了,卫五又出去了。
江俊无奈地笑,看来吴廉泉口中那个“接风洗尘宴”只是同他客套罢了。江俊倒不是在乎那顿饭,只是千崇阁这样的地方对他来说就好像是一个新公司——
他是被对方的大老板直接从外头挖来的人,吴廉泉看好他,可不代表千崇阁的其他人、会看好他。
就好像是一家公司里,别人都是通过自己的本事笔试、面试,过五关斩六将辛苦拼杀进来的,他则是那种不明不白空降的“关|系户”,这要不招人讨厌和猜忌还真难。
一旦这么想,江俊似乎有点明白千崇阁的人为何对他百般刁难了。
一顿饭代表不了什么,但却是最快融入一群人的好办法。
国人历来如此,任是天大的事儿,都能够在饭桌上解决——觥筹交错之间,一般人看见的是珍馐和美酒,可在有心人眼里,这酒桌上可都是为人处世、周旋立身的学问。
江俊在原来的世界里虽只是个学生,但在团学联和学生会里……只要有人的地方,到哪儿不都要带着三分算计。
他不蠢,更不会恃才傲物、自以为是,同千崇阁中人闹个不痛快。
所以老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任是谁到了新环境、新地方,都要立立威才成。如此看来,唐浩广一案,不仅仅是吴廉泉对他的考验,更是他能否在千崇阁继续生存的重要事件。
不得不做啊……江俊摇摇头,笑:而且还要做得漂亮,做得利索。
“……江公子?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张千机开口,不知为何,刚才江俊笑的时候,他总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眼中闪过的无奈和辛酸让他看得有些难过。
“嗯?”江俊一愣回神,继而又点点头:“也好,成日闷在屋里也无趣,吴先生事务繁忙,我刚来,也没得空好好走走,今日正好——要请三当家的费心了。”
“江公子客气,”张千机摇头:“我虽是三当家,可阁中没有这么叫我的,您叫我名字便是。”
之后,张千机带着江俊从白楼下去,顺着白楼和赤楼之间的回廊,往南边儿的侧跨院绕过去。千崇阁人才济济,但他们这一路上却没遇到多少人。
夏末的祭龙山上盛暑未去,蝉鸣未绝、蛙声点点,更显悠然之意。
也难怪当年竟陵王会在这里建立西邸——“蛙声篱落下,草色户庭间”、“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若非是社会我剧情,心狠套路多,江俊还真想在这祭龙山中做个闲散隐士。
不过,张千机确是个知识渊博的小家伙,而且机辩聪敏、谈吐不俗,一个檐角的风铃、一片屋顶上的瓦当,都能叫他说出波澜起伏的故事来。
江俊跟着他走,倒还真不无聊,甚至是收获颇丰。这小家伙对答如流,能够告诉他不少他想知道的事儿,同时,多一点也不透千崇阁的底。
同样的事,只怕江湖老手也不见得有张千机平衡得这么顺溜。所以他小小年纪,便能被人成为江湖上的“百晓生”,甚至是“天下第一千机子”。
他们从侧边跨院出来,准备绕过大门到东院里再逛逛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大群人的笑声,那是少说有二三十个男人的声音,隔着一种影壁都能感受到那种爽利的欢快。
“阁中在庆祝什么好事儿么?”江俊问。
“……呃,也不是什么好事吧,”张千机挠了挠头,“就是二姐回来了,就会这样。二姐……她知道得消息多,又是阁中为数不多的女子,所以……大家喜欢缠着她、听她讲外头的事。”
江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想去看看。
张千机只得跟着往前,带着江俊绕过影壁来到东侧的跨院之中——
眼下正是巳时,日头尚不算太毒,千崇阁隐藏在祭龙山的深林中,阁内自然也少不了高大漂亮的树木,比如这影壁之后、东院之中,便有一株树冠开阔的榕树。
此刻,榕|树下聚集了很多人,有书生模样的文人墨客,亦有身着铠甲的草寇军人;有嘴里叼着稻草、抱着兵刃斜倚在树干上的江湖客,也有精着上身、只挂了汗巾的厨子。
这些老少爷们都挂着笑,或站或坐地围在榕树边儿上,一双双眼睛中的热切和憧憬,都无一例外地向柳心莲奉上。
柳心莲今日蓝衫盘发,发髻中插着一支银质的步摇,步摇上的花式为盛开的两只并蒂莲,垂珠饰以泪滴状的碧色玛瑙,清风一过,摇曳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