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那天我在学院教工团委组织的舞会上看见曲丹我毫不惊讶,我想即使她当时不分来我们学院,我以后也会在别的地方遇见她。这是命中注定的劫数,逃也逃不了。虽然我不相信命运.每当蒋苇一本正经地拿扑克牌给我和山羊算命时。我总是嘲笑得她恼羞成怒,于是她便咒我一辈子打光棍,三十岁生日那天上街被车撞飞,最好半死不活。
曲丹当时就和蒋苇站在二楼会议厅的角落里切切私语。淡红色的吸顶灯光透过天花板上横斜竖直的彩色飘带和略带浪漫情调的音乐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华丽而忧伤的气氛。我穿过人群走到曲丹前面,向她微微点头致意。
“还记得我吗”
“蒋苇正在和我谈你,她说你在青年教师中大名鼎鼎。”
“也就是臭名昭著。”我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暗示过去那个小警察现在早已脱胎换骨了。
“听说山羊也在这个学院”曲丹的声音略带沙哑,表情黯然,显出一种成熟女人的风度。
“他今天没来,他是院长助理,忙得都快分不清了东西南北了。”我邀请曲丹跳舞,蒋苇脸上有点不自然的神色,我装没看见。
“蒋苇好象对你有意思,你瞧,她的眼镜总盯着你哦。”
“没那事!”我断然否定。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笨的莫过于在一个姑娘面前喋喋不休到谈论
他与另一个女孩的事。曲丹仍像过去那样年轻迷人,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夹克衫,头发随意披肩,妩媚中透着一丝自然的天真。
我知道,她今年25岁。对未婚姑娘来说,这是一个足以引起家庭大战的数字。
曲丹舞跳得很棒。我几乎感觉不到他地存在。好象搂着一缕轻盈飘动地风。
后来她说:“你踩着我地脚了。”
我眼前突然浮现出她爸爸那张被池塘地绿水泡得发肿地脸和那双一橹皮肉分家露出白生生骨头地手腕。我想呕吐。于是匆匆地说声对不起。急忙跑了出去。
2
曲丹地爸爸死在派出所前面坡下地一个小池塘里。三天后才浮上来。那天早晨我和瘦瘦地副所长正蹲在派出所地门前喝稀饭。公社电话总机旁边地小陈气喘吁吁地跑上来。结结巴吧地说:“池塘里。有……个死人。”我和副所长放下碗筷。冲到坡下地池塘边。绿沉沉地水里浮着一具男尸。脸朝下。手臂非常轻松优美地张开。好象在拥抱亲吻那碧绿地池水。副所长对这类事早已司空见惯。他叫小陈拿过来一根竿。熟练地把飘浮地尸体拨到塘边。:“小丁。来帮把手。把他拖上来。”我看看浮在前面地那只被水泡得苍白浮肿地手。一阵恶心翻胃。当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容不得我有半点怯意。我咬咬牙。屏住呼吸抓住那只死人手腕。猛地一拉。那手腕上腐软地皮肉被撸了下来。露出白生生地骨。
“小丁。你去给分局打个电话。让局里来人验尸。”男尸拖上来后。副所长毫不在意地在池塘边洗手。同时抬头对我说。我不敢看自己手上沾地那片片块块死人肉。跑回派出所。伏在池边拼命地呕吐起来。
谁都明白,曲丹她爸是自杀,自杀是他唯一的选择。那时我未认识曲丹。七八年初我复习功课准备考大学,去公社一中找孔老师找复习资料。孔老师一条腿在文革的时候被打残了,他那个年轻的老婆嫌他床上无能,跟一个云游四方的小木匠跑了。孔老师当时在办公室里和一个蛮秀的姑娘谈话,他笑笑指着那姑娘对我说,她就是曲文祥的女儿,曲丹。
曲丹那时可真瘦,一张脸变态的白,看上去似乎只剩下高高的颧骨和一双忧郁发亮的大眼睛。我和孔老师海阔天空地胡扯时,总感觉到那忧郁的目光像蚂蚁似的在我的脸上爬来爬去。我一直没看出她眼神里那强烈冰冷的敌意,倒以为是我对年青女性的吸引而沾沾自喜。
曲丹当时在公社广播站当播音员,一口流利纯正的普通话说起来十分动听。回去时我自告奋勇要送她,我说采石场周围最近发生了几起拦路抢劫案,你一个姑娘家夜晚独行太危险了。
曲丹一路上莫不做声,我却傻乎乎地不知从哪儿冒出那么多话来,我说我在这呆腻了,决定考大学,我正在构想楚汉争天下的长篇历史小说云云。
后来她突然停下脚步用颤抖的声音问:“我爸爸犯了什么罪了你们为什么要逼死他”
我愣住了,才意识到我向她献殷勤实在是一件十分不明智近乎愚蠢的事。我记得自己当时很冷静。我说不出你爸爸利用中学副校长的权力了七名姑娘,她们都是处女,他死有余辜。
“你胡说!”曲丹激动地叫到,“这是诬陷!”
我试图用逻辑来说服她,我说:“我和你爸无仇无恨,我为什么诬陷他,动机何在”
曲丹一字一顿:“有人和他有仇。‘说完她扭头便走,一个瘦长飘逸的白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剩下我独自在那儿徘徊沉思。
3
现在我很少再去想那些事。我避免回忆。我觉得那些事就像一部垃圾电影中的情节。曲丹分在学教研室,她和蒋苇似乎成了好朋友,整天形影不离,连衣裙的颜色式样也渐趋一致,女人的这种友谊很不可靠。她们就像豪猪,相互靠得太近即肯定会伤害对方。虽然这是我的心理话,可我觉得要说出去一定十分可笑。一天,我碰见山羊。他穿着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副男影星的风度。”你和贾教授的事怎么样了。“他停下脚步急切地问到。在我看来这种人一无是处,唯一的优点是见了朋友从不打官腔。
“我想起诉,但没人会相信我,一个小助教能一部书稿几令人惊奇的。一位名教授再去剽窃小助教的书稿,那就更荒唐了。”
“你们原来商定好共同署名的,是吗”
“是,我在前他在后,但没人能证明这一点。”
“你总留有原稿吧”山羊还在喋喋不休地问。
“教授改写了。”我说,“他也会有原稿的。”
“真令人吃惊,想不到贾教授会这么干……”他同情地说。其实我从他那过分热情的眼神中就知道,他也不相信我的话。不过这没关系。我对这种事看得很开,教授不顾身败名裂的危险说明他气数已尽,而我则看到了自己的巨大潜能。
“曲丹出来了,研究生,在哲学教研室。”我说,“晚上咱找她聊聊,以尽地主之谊。”
“我看算了”山羊露出退缩只2意。“她爸爸那件事,我总觉得咱俩有点对不住她。’
“胡说!”完全厉声道:“这案子是我亲手办的,我比谁都清楚。”
“随你吧!”山羊叹了口气,“不管你信不信,这可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
4
上大学后我曾反复考虑那件事。虽然曲文祥是有责任的,但看来是我搞错了。
曲文祥年轻的时候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后回家乡一中教书。曲文祥为人温良醇厚,清白严谨。他脾气很好,几十年来桃李遍地,是一中的老牌副校长。所以后来山羊(他当时在公社知青农场当场长)跑来告诉我,说曲文祥和农场一年青女知青关系暖昧时,我怎么也不肯相信。
山羊叫李清,是我从小学到中学的同学。他是,经多见广,胆子大。中学时我们住校,山羊每天晚上总是在关了灯后和我们讲下流的故事。他讲得最活灵活现的故事之一是说他在炮兵院住院时和一个小护士偷偷睡觉。山羊详尽地描绘着弄得满屋子小子浑身难受,却又尽力装着无动于衷的模样。我知道山羊那些货色全部都是从他枕头底下的那本快翻烂的生理卫生上贩卖来的,动真格这小子准草鸡。
后来我们各自上山下乡我爸得癌症死了后,我被照顾进了公安局,来到这公社派出所,才见到了山羊。我知道同志在当地有不少风流艳事,出有同学情面,女方不来告他,我也乐得清闲。我早就听说山羊在追曲文祥的女儿,所以当他来吞吞吐吐地搞发曲文祥时,我估计八成是有点酸葡萄的味道,我几没在意。
后来我去他们农场时,无意中听见几个女工说那女知青生了个孩子偷偷埋了这才发觉事情的严重。于是,我第二天我把公社医院妇产科的胖医生堵在她家里,有充分证据证明,那女知青的孩子是她接生的。
胖医生和我很熟,开始她根本没把我的盘问当问题,于是我板起面孔威吓说,杀婴就是杀人,要偿命的。胖医生一下子黄了,她发誓说那孩子一生下来就是死的。
我很兴奋,这是我第一次独立办案。我马不停蹄地赶到农场,借口开会把那女知青叫进场部。她叫孙萍,长得不是很漂亮,但挺文静内秀。我软硬并施,后来她终于低头承认那死婴是曲文祥的。我立即带几个民兵把曲文祥关了起来。
事情到这一步,证据确凿,副所长知道后也无话可说。他和我连续两天蹲在一中,在教导主任的协助下,不断地开教师座谈会,学生座谈会。到后来反映曲文祥奸污女知青、女学生的数量漫漫升只至七名。这可是派出所几年来遇的大案啊。副所长给分局打了电话,局里的领导坐着摩托车下来。就在这时,曲文祥借看守的民兵一时大意,从禁闭室里跑出来,一头栽进前门的小池塘里。
想来也好笑,当时我们以为曲文祥畏罪潜逃了。直到曲文祥的尸体优美地从池塘的绿水中飘起来,我们才扫兴地收兵回巢,咒骂这家伙死了还要捉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