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薛姨妈在耳边唠叨, 薛沛便算是在庄子里安顿下来。他不是没想过,甄应嘉在他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 心里一定恨毒了自己, 说不定会对他下黑手, 特意让薛成每日都悄悄安排佃户在庄院外守夜, 不想竟风平浪静的过了半个月。
这日还没等带着薛蟠兄妹两个出门, 薛成便急急来报“二老爷、二太太回来了。”
对于能生出薛宝琴那么个人人称道的女儿的薛襄,薛沛还是挺好奇的,亲自带了薛蟠迎了出去。薛姨妈倒是坐的很稳, 等着妯娌进来见自己, 还想留下薛蟠, 被薛沛瞪了一眼也算消停。
“兄长。”薛襄一见薛沛,直接跪下行了大礼, 平辈之间如此相见,薛沛还是头一次见, 这才深切感受到嫡庶之间深深的鸿沟。
拉了薛襄起身,薛蟠就上前给薛襄见礼, 倒让薛襄好一番夸奖“蟠儿长大了,懂事了。”可见原来是怎么一个操蛋的存在。
“老爷, 还是请二老爷、二太太进府说话吧。”薛成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薛沛便带着薛襄夫妻一同进门, 看到薛襄媳妇抱着个粉团似的孩子, 笑问“这就是蝌儿吧我还是头一次见。”说着把自己腰上挂着的玉佩摘下来想做薛蝌的见面礼。
薛襄很是推让了一番,才代儿子谢过,又见过了薛姨妈, 也没计较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硬让刚走稳了路的薛蝌给大伯伯母磕头。
相见过了,薛襄便从自己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来,送到薛沛身边的桌子上,向他道“当日出门做生意,多亏兄长支了五千两银子给我。这几年赖祖宗保佑,并未亏本。这是赚下的银子与本金,还请兄长收好。”
打头一张银票便是一万两,薛沛捻开看时,一共是三万一千两银子。据他翻原主的记忆,薛襄出门才不过四五年,竟用五千两赚了这么多银子,可见是真的经商之能的。
难怪原著里薛蝌行事与薛蟠大有不同,这有老子教导跟没老子教导,就是不一样。
“你这是做什么,”数过了银子,薛沛将银票又递回给薛襄“府里那么大的家业,都败在我的手里,已经让我无颜再见你。可是当时我也无人可托,才让人给你送信。你能不计前嫌的回来,已经让我无地自容了。”
薛姨妈脸上就有些不好看,觉得薛沛不给自己留面子。可是她到了庄子第二日就给王子胜送了信,到今日也没见王家来一个人问候一句,跟薛襄一回来就交银子相比,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也不好说响话。
薛襄便劝“我回金陵已经听说了,招贼并不是兄长自己愿意的。知府那里我也打听过了,说是还在查,并没有贼人消息。知府大人很是客气,让兄长有什么难事,只管去寻他。兄长正是用银子的时候,还请快快收下。”
这么老实的庶弟,还真是平生仅见,让薛沛这个在红楼世界里打了好几转的人,更觉难得。他的空间里放了好有上千万两的银子,并不肯为了三万两银子冷了薛襄的心。
“你虽离家几年,可是府里原来有多少东西银子,心里大概也有些数。若是按着府里原来的产业,咱们分家的话,你也能分个六七十万两银子。”薛沛向着薛襄说道“现在说不得那时的话,可也不能让你还往里头贴银子。”
薛襄还想推让,薛沛已经站起身来“如今咱们还没分家,家里还是我来做主,这银子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我还有事吩咐你。”
如此一来薛襄只好收了银子,跟着薛沛一起去了书房。薛姨妈这里也与妯娌封氏叙起了家常,知道封氏他们还没落脚之地,心里又有些不自在。
薛沛这些日子为避人耳目,连采买都是在附近村集之上,对金陵城内的消息一无所知。现在薛襄是从金陵城内赶来的,自要向着薛襄问起外头的消息。
听薛襄说金陵人都传开了,甄应嘉不知道怎么得罪了皇帝,被免了体仁院总裁之职,现在还被全家圈在府里,说是要追缴任上亏空,薛沛不由一笑“这才是恶有恶报。”
薛襄连忙问“有人猜咱们府上的银子招贼,就是甄应嘉使的手段,可是真的”
“真不真我也没个证据,只是他送给我的一个丫头给我下毒,我前脚刚把丫头送进大牢,后脚那丫头就暴毙了。上午他刚让我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皇帝放在咱们府里的银子就没了。还有他下午刚把买股的银子送来,晚上又没了。你说我该不该疑心他。”
别说薛襄,就连皇帝都疑心是甄应嘉。尤其是罗老爷到金陵后,查出薛沛密折所言句句属实不说,薛沛的密折里头,甚至还没把甄应嘉的行径说全显然是看在四皇子的面子上,给甄应嘉留了脸。
这更惹得皇帝震怒,誓要把薛家损失的银子,挖地三尺也要从甄家找出来。至于找出来后是不是还给薛家,就不是薛沛该管的事了。他所以这么着急搬进庄子来,就是为了避开甄应嘉事败,那时他的反应万一落到罗老爷眼里,原来的算计就成了空。
薛襄气恼不已“甄应嘉纵是恶有恶报,可是府里的损失怕是追不回来了。最可气的是那七房,跟着咱们得了多少好处,没等外人怎样,他们就先落井下石。若没他们起头,甄应嘉怎么敢硬抢咱们的股。”
“所以我才要与他们分宗。”薛沛向着薛襄笑了一下“人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老二,我可能信你”
薛襄的身子一下子比前一刻更挺直了些“还请兄长吩咐。”
连问都不问自己要让他做什么,也没想过自己能不能做到,薛沛并不觉得薛襄是在敷衍自己。活了几世,人的眼睛薛沛还是会看的,薛襄对自己这个嫡兄是真的全不设防,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会赴汤蹈火去完成。
这样的兄弟,薛沛不会让他吃亏“你一定知道,甄应嘉所以敢欺到我们头上,就是因为咱们薛家,从来没有真正的官身。哪怕咱们不断的跟贾史王三家联姻,可是人家一直把咱们看成附庸,并没有从心里把咱们当成亲戚。”
“他们眼里,薛家只是他们的钱袋子。现在薛家家业已败,是尽人皆知的事,接下来他们一定不会再庇佑薛家。可是薛家以前不是没有对手,那些人,不会放过薛家。”
薛襄的眼睛一下子红了起来“兄长放心,就算是拼了我这条命,我也护兄长周全。”
薛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一个人能拼几次命。你听我说”伏耳向薛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薛襄听的嘴巴可以塞进一个鸡蛋,惊叫一声“兄长,这舞弊可是要掉脑袋的。”大哥竟想让自己科举,还不是走正途的那种,而是要一路舞弊让自己中举
至少要舞弊四次,要冒多大的风险不论,现在薛家拿不出收买考官的银子来了啊。
看着薛襄一脸震惊,薛沛并不觉得意外,他走进内室,鼓捣了一会儿,装成是从一个隐秘的地方、其实是从空间里头,拿出了一把银票,出来递到薛襄的手里“这个用来活动人情。金陵知府那里可以保你中秀才,也不用花银子,他还欠着我三十万两。”
“不,不,不,这些银子兄长留着家用,科举之事我自己想办法。”薛襄说什么也不肯收下银子,开玩笑,这可是足足十万两银子,哪怕他做了几年的生意,也不过赚了三万两,不对,没到三万两,里头还有五千两的本钱呢。
薛沛却不许薛襄拒绝“你放心,这点银子还动不了薛家的根基。”
薛襄的嘴巴再一次张的老大,好半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兄长”是我想的那样吗
薛沛冲着他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现在拿出银子来有些冒险,可是现在手头能用的人太少了,薛襄进庄子后的表现,值得他试一试。
等到薛襄收了银子,兄弟两个又密谈了一番,重点是薛沛把自己为何要搬进庄子来的意图包装了一下他要让薛姨妈认清贾王两家的人心。
别以为薛沛不知道,早在他们搬出城之前,薛姨妈已经悄悄让人往京中送信了。可是对薛姨妈的求救,薛沛一点儿希望也没报,只盼着贾王两家给薛姨妈来个当头痛击。
薛襄对薛姨妈的感观,显然也没好到哪儿去。刚才对她客气,完全是看在薛沛这位嫡兄的面子上。既然薛沛说他不想再做那两家的钱袋子,所以才有意在薛姨妈母子眼皮子底下隐瞒了家产,薛襄又怎么会不替薛沛保守秘密呢
做戏做全套,哪怕已经做出了舞弊的决定,薛沛还是给罗老爷去了一封信。希望他能替薛襄跟薛蟠请一位先生,免得将来薛襄中举后,被人揭发出书都没读过几日,将来到京中就不好操作这也不过是薛沛的障眼法,罗老爷哪怕真替他找来了先生,他也不敢用。
在等先生的这段日子里,薛沛给薛襄傍着自家的庄院另起了一个院子,还把薛蟠院里的四个丫头一起送给了薛襄薛襄带着一家子在外行商,下人没有几个,这几个丫头正好给他们做粗使。
这一次薛蟠没有反对,他得了薛成的提醒,观察后发现养丫头还真是比小厮费银子,自觉是个穷人的薛蟠,现在一点儿也不愿意把银子花在别人身上。
可是薛蟠还报着一丝希望,那就是等着京中的来信,信里有着他舅母跟姨母给他的银票。只是等待很消磨人的耐性,一个月后薛蟠已经开始不停的追问薛成,是不是把他写到京中的信给弄丢了。
被薛沛特意嘱咐过的薛成,信誓旦旦的告诉薛蟠,请别人捎信就是这样,人家到了京中也要先忙完自己的事后,才会抽时间替他送信。而京中是不是会派专人送回信,薛成自己也没有答案。
再一次感觉到没银子苦恼的薛蟠,面对收割稻谷展示了极大的热情稻谷收上来了,才能换成银子,有了银子,才能派专人去京里送信,才能让他有饭吃薛蟠已经自己暗中算过了,自己府里剩下的银子,支撑不了几年了。
于是薛姨妈发现,自己一向金尊玉贵的儿子,竟然一身短打扮,带着自己的小厮一起去收稻子了他不光自己去收稻子,还让人给宝钗和薛蝌找了两个小筐,说什么庄子里这么大的孩子都出去拾稻穗了,宝钗跟薛蝌也不能留在家里吃白饭。
薛姨妈简直想发疯,她想不明白,就算是自己家里银子没了,可是宅子不是还在吗,不是还有每季的租子吗奴才们都让老爷卖的差不多了,留在金陵城里又能吃用多少
现在好了,搬到庄子里来住着,儿子天天想着怎么多收稻子,女儿跟在儿子身后捡稻穗,就是佃户家的孩子,也不用三岁就捡稻穗吧
偏宝钗跟连路都还走不稳的薛蝌,两个天天跟在薛蟠身后,还十分佩服这位大哥,只要薛蟠一吆喝,那两个小的就屁颠屁颠的跟着四处乱跑,晒的跟个黑炭一样,还觉得自己多能干,总是把自己捡来的稻穗给薛姨妈和封氏看。
薛姨妈想看那几支破稻穗吗就是宝钗和薛蝌再捡上两个月,也不够做顿饭的好不好。她是想把女儿养成大家闺秀,将来嫁进豪门做主母的,谁家主母小时候不琴棋书画,天天捡稻穗
可是薛姨妈不敢对着宝钗跟薛蟠说不让他们再去地里,她没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就在薛蟠去收稻子之前的一天,薛姨妈收到了王夫人派人从京中送来的信。
信里一如既往的说了她在荣国府当家有多么不容易,也说了她收到薛姨妈的信后,有多么替薛姨妈担心,多么替薛姨妈难过,让薛姨妈有什么困难,只管向她开口。还说她已经请贾政给金陵知府写信了,请金陵知府务必早些破案,替薛姨妈把银子找回来。
然后,薛姨妈把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发现已经没有然后了。她的姐姐,她出事后视做依靠的姐姐,除了安慰她,让姐夫给金陵知府写封不痛不痒的信外,问都没问薛姨妈现在的日子过的如何,是不是需要其他的帮助,比如缺不缺银子。
真不是薛姨妈想从王夫人那里讨要银子,而是这是人之常情亲戚给你写信,告诉你家里所有的银子都被偷了,你会想不到她可能没有银子用了,连吃饭都可能成了问题既然能派专人送信来,给捎来一点儿银子,不是很正常的吗
可是没有,薛姨妈翻遍了整封信,没有一句提起王夫人给她捎了银子的话,让薛姨妈想替王夫人开脱,说是送信的人贪了银子都做不到。
所以薛姨妈没有理由制止薛蟠那么急切的想用稻谷换银子的想法,哪怕她自己手里的嫁妆中,还有着数万的银子,也没法制止薛沛把薛姨妈的路都给堵死了,他当着薛蟠说出那番不能动用薛姨妈嫁妆的话,让薛蟠对薛姨妈想用嫁妆诱惑他的想法如临大敌,一文钱也不想从薛姨妈的手里拿。
不光自己不拿,薛蟠还教育宝钗不能向母亲要东西。现在宝钗多佩服自己的哥哥呀,对薛蟠的话是言听计从,就算薛姨妈让人给她加个点心,她都要问问是不是公中出的银子,一听说是薛姨妈单独准备的爱心餐,那是坚决不肯吃的。
把薛姨妈给郁闷的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庄子里除了封氏就是佃户的老婆,薛姨妈跟妯娌原来连面和都做不到,还是薛襄夫妻这次听到嫡兄有难就远路赶回,才让薛姨妈对封氏有个好脸,却不足以让她向封氏倾诉心事,只能自己在心里憋着。
没憋屈两天,王子腾夫人也派人给薛姨妈送信来了,送信的还是王子腾夫人的陪嫁,现在王家做着管事娘子。这位管事娘子不是往常来送信的人,一到了庄子,就皱着个眉、拉着个脸,是万分看不上庄子、觉得自己贵脚踏贱地的作派。
因是娘家来人,薛姨妈特意给了体面,是在正房见的人。她也发现管中娘子脸色不好,还以为人家是一路舟车劳顿,忙着让人坐下,没发现人家给她行礼行,看上去就心不甘情不愿。
等到接过王子腾夫人的信,薛姨妈并没急着看信,还如以往对娘家来人一样,先跟那位管事娘子寒喧几句,问人家一路行了几日,累与不累,能在庄子里住几天。
那个管事娘子很不耐烦的敷衍几句,就说太太的话都在信里,别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薛姨妈才发现管事娘子的态度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