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天后, 庄子里已经一片萧瑟秋风,罗老爷再次到来。薛沛依旧亲自将人迎到了书房,揖让之后对罗老爷能不时的看望自己, 表示了极大的感谢。
罗老爷也不废话,直接将那幅皇帝手书的楹联拿了出来,高高展开,任由薛沛观看。薛沛对皇帝的字迹十分熟悉, 再见到皇帝的字,激动的热泪盈眶, 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对着那幅楹联连连叩首
“草民叩谢天恩, 圣人胸怀宇内, 草民何德何能让圣人如此牵挂。可惜草民身子不成器, 不能替圣人效力了。”跟生命比起来,下跪算什么来自末世的薛沛,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应该表现什么傲骨人,活着就好,平安的活着,更好。
薛沛说着说着, 压抑的哭了起来,哭声哀怨凄厉, 好象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终于有人知道了自己的委屈一样,又如一只受伤的孤狼, 终于找到了自己早已失散的同伴。
罗老爷有些感同身受,他楹联小心的放到书桌之上,才扶着薛沛起身,做暗探的,怎么能一点儿委屈也不受还能哭出来,哭出来还有人听,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好一会儿薛沛自己收了泪,有些忐忑的向罗老爷请教“这幅楹联,我能挂出来吗”
这样小心翼翼的表情,更让罗老爷唏嘘不已,向着薛沛点了点头,引他看下联那个“体仁居士”的落款还有小印“圣人说了,你即有心教养子弟读书,便好生耕读吧。就是我,日后无事也不能打扰你呢。”
自己彻底安全了。
薛沛心里大石完全落地,才不好意思的向罗老爷提出了自己的烦难“老兄不来,我过几日倒是有事要求老兄帮忙。”
听他说出来的话比往日更加亲近,罗老爷知道薛沛这是把圣人给他题联之恩,记到了自己替他美言上了。他并不觉得自己受之有愧,毕竟不是每一个接任者,都会替薛沛把王子腾的那两封信呈给圣人。
对薛沛的亲近,罗老爷还是十分受用的跟薛沛不同,他是自己这一辈才开始做暗探的,所有的家人亲戚已经一人无存。身为暗探,更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还是到了金陵,与薛沛接触的多了之后,罗老爷才有了闲谈之心,所以薛沛对他这样不见外的说话,罗老爷觉得新奇。
因着新奇,罗老爷对薛沛要求自己的事也上心几分“不知何事能让你觉得为难。”
薛沛眼里就有些无措、愤怒与不甘“二月的时候便要县试了,甄先生说我那庶弟薛襄,可以下场一试。只是这下场需有人做保。我也曾写信进城,请原来相熟的人家帮个忙,不想,唉,总是我痴心妄想了。所以还要请老兄务必帮我这个忙。”
对这样的世情冷暖,哪怕是明知道心里也不免生寒。罗老爷相信,薛沛写信的人,一定是原来他交往之中,觉得可能施以援手的,不想竟无一例外的都被拒绝,想想也是惨然,于是同意之后,还特意问了问薛沛他写信的都是哪几个人,理由是不能与薛沛求重了人。
薛沛一一将人名说与罗老爷听,见他不停的点头,显然对那几个人也很熟悉,心里更放下不少这几个人都与原主面和心不和,时时想着取原主而代之。
前一阵子有甄应嘉出事在前,这些人还算消停,可是甄应嘉出事已经两三个多,谁知道这几个人会不会觉得可以对自己施以报复。
现在的薛沛,自身力量还是太弱小了,不得不借用罗老爷这个外力。防患于未然,保证自己乡居不受别人的打扰,才是薛沛这一世想做的事,适当的借用些外力解决自己的麻烦,薛沛驾轻就熟。
送走罗老爷,薛沛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王子腾出了事,总得让薛姨妈这个做妹妹的知道知道。
说起来薛沛还真理解不了薛姨妈的脑回路按着这个时代出嫁从夫的规矩,哪怕薛姨妈的的确确是低嫁了,过了门也该以夫家为主。以前原主愿意包容她,她将王家看得比夫家还重也就算了,薛沛穿来之后,几次明确告诉她,自己不愿意再包容了,这位还没什么悔改之心。
倒不是说薛姨妈还悄悄往京中送东西现在他们居于庄子,想往城里送东西都不那么方便,薛姨妈要暗里送东西,少不得会被薛沛知道而是这个女人现在竟对自己的儿女也不上心了。
明明原著里薛姨妈对自己的一双儿女还是很疼爱的,哪怕性子有些糊涂,至少薛宝钗该学的东西都学会了,薛蟠也还孝顺。
谁知这一世也不知道从哪天起,薛姨妈便不出门了,就算宝钗生病的那两日,庄子里都快闹翻天了,薛姨妈还是躺在床上养自己的“病”,只派了同贵每日问问宝钗的情况。
等到宝钗病好,两个孩子每天去给她请安,她也没有什么话对孩子们说,倒是不再当着孩子抱怨,可是薛沛见过几次母子们相处的情形,反正他是别扭的不想再看第二次。
一般的女人,娘家靠不住,又失了丈夫的心,不是应该努力抓住孩子的心,好让自己至少后半辈子有靠吗薛姨妈这是要唱哪出
觉得薛姨妈行止反常的薛沛,今日破天荒的出现在薛姨妈的房里,让她有恍如隔世之感,看了薛沛好几眼,也没想出自己应该怎么跟薛沛打招呼。可是不说话,又实在不是为之道,只好一眼一眼的看薛沛,希望薛沛能自己寻个话题。
薛沛倒不是好心照顾薛姨妈的情绪,而是他喜欢开门见山,坐下后直接告诉薛姨妈,一个多月以前,王子腾已经被锁拿进了大理寺,京中王家,也已经被抄了。至于女眷,罗老爷没说,薛沛也忘了问,所以干脆如罗老爷一样,一字不提。
“不可能,圣人那么信重哥哥,怎么会听信小人之言,一定是圣人误会了。”薛姨妈就算是对王子腾很失望,可是也还有兄妹之情,怎么也不肯相信薛沛的话,一直盯着薛沛的眼睛,希望看出他有一丝的慌乱,好证实薛沛是在撒谎。
薛沛就那么任她盯着自己,还向她点了点头,证明自己说的全是实话“听说王家书房里,不仅搜出了王子腾与四皇子往来的书信,连甄应嘉收到王子腾运往金陵装备的收条都有好几张。”所以真没有冤枉你那个野心勃勃的哥哥。
薛姨妈的泪终于流了下来,嘴里一直念叨着怎么会,圣人是不是对哥哥有什么误会,还问薛沛有没有收到荣国府的信,信里说没说身为姻亲的荣国府,有没有、又是怎么替自己哥哥奔走的。
薛沛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还替王子腾奔走,贾政那个假道学,说不定是京官里第一个跟王子腾划清界线的。不过看着薛姨妈精神几近崩溃,薛沛好心的没把话说出口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薛姨妈这个做主母真躺倒,请医用药,大过年的多晦气。
不过薛沛还是好心的提醒薛姨妈“锦衣卫从王家抄出了二十几万有薛家印记的银锭,都怀疑是王子腾跟甄应嘉合谋了咱们家的银子。若是哪日有人问起,你该知道怎么说,不然连累了蟠儿与宝钗,哼哼,你这个王家女儿,真要去与你兄长做伴了。”
薛姨妈听了,忽然一脸惊吓之色,向着薛沛一边摇头一边哭喊“不,我不是灾星,我不是灾星,老爷你相信我,我都已经尽量少跟蟠儿和宝钗在一起了,我以后也不再见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不会再出事,老爷也不会再出事。老爷,我真的不是灾星。”
灾星,什么灾星薛沛听了只觉得莫明其妙。同贵看不下去了,来到薛沛面前跪了下来“老爷,太太心里苦呀。”
她苦薛沛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冷笑,嫁人后对夫家人颐指气使,还拿着夫家的银子养着自己娘家人,又把丈夫的秘密全都说给娘家人听,现在更是对自己两个孩子不闻不问,只管自己伤心“养病”,现在倒说起苦来了。
同贵暗暗观察着薛沛的脸色,把他那一丝冷笑看在眼里,心里叹了口气,觉得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话给老爷说明白了,不然太太不得老爷的心,她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在庄子里也被人低看了去。
“老爷有所不知,舅老爷生日的时候,太太悄悄给大舅老爷府上送了生辰礼。”同贵艰难的说出这句后,下头的话也就顺畅起来
“谁知道大舅老爷竟让人把节礼给扔了出来,还让去的人带话给太太,说太太就是个灾星,谁沾上谁倒霉。老爷中毒是因为与太太是夫妻,薛家也是因为太太,才两次让人偷了银子,甄家的太太跟太太往来的好,所以甄家就坏了事。”
“后来因为甄家出事,就连大舅老爷那里也受了牵连,太太以为大舅老爷说的话应验了,生怕自己连累了少爷、姑娘,这才天天躲在屋子里不敢见人。”
说到这里同贵也是悲从中来“奴婢们也劝过太太,大舅老爷那人说出的话,哪里做得准可是太太却认了真,哪怕是少爷跟姑娘来请安,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等到少爷跟姑娘走了,太太更是以泪洗面。”
活该两个字,薛沛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前一段时间薛姨妈的种种怪异之处,现在都能解释得通了。
薛沛心里清楚得很,除了自己中毒之事与薛姨妈确有关系外,剩下的事都是他自己算计出来的,谁想到王子胜竟一股脑扣到薛姨妈头上,还给她戴了顶灾星的帽子,也真是难为他能想得出来。
“咳,咳,”薛沛清咳了两声,才看向已经缩得快看不见人的薛姨妈“王子胜那样的混人说话,你也信什么灾星不灾星的,咱们家有此大难,都是甄应嘉跟四皇子惦记上了咱们的银子,与你何干。”
老爷竟没相信大哥的话,老爷的意思是觉得自己不是灾星薛姨妈暂时把自己的身子舒展开一点,不敢相信的看了看薛沛,又低下头去。
薛沛知道王子胜的话对薛姨妈打击不小,王子腾出事更让薛姨妈疑神疑鬼,难得地同情薛姨妈一秒,好声好气的向她道“即知道你娘家人靠不住,日后不必往来便是。你是做母亲的,若真是灾星,蟠儿两个怎么能平安长这么大。”
自己娘家只剩下了一个想着害自己的姐姐,薛姨妈自是不会与她往来,听到薛沛竟如此好声气的跟自己说话,不由道“老爷是说,我跟蟠儿和宝钗亲近,并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