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翠花说自己府里银子为难, 老尼姑的脸就沉了一下, 叫了一声太太, 意有所指的看了看鸣柳两个丫头“太太跟前服侍的姑娘, 看着都眼生的很。不知道前次服侍太太的滴翠姑娘现在可好, 滴翠姑娘着实温和, 贫尼也想给她请个安。”
“你佛法高深,她一个小丫头哪里当得你给她请安。”张翠花见鸣柳两个脸色都变了变,不动声色的看了主持一眼“若是你实在想她,等走前我告诉你她的去处便是了。”
说完, 无事人般让鸣柳两个去添茶、催点心。主持见她把人都打发了,脸上重又笑了起来,只是不再热情,透着点阴狠,跟身上那僧袍实在违和。
“太太也别怪我来得突然, 实在是深山居大不易,小尼姑们要吃要喝,总不能见她们饿肚子。”眼看着银子要到手, 老尼姑不是不会说好话的。
就是这好话听到人耳中有些尖刺, 即知道自己来是突然, 还来做什么深山居大不易,那城里人活的就容易了
搞笑也不是这么搞的。
张翠花冷冷看了老尼姑一眼“当日大家银货两清, 倒没想到主持的记性如此之好。”胆子也不小。
老尼姑看似赔着笑脸,说出来的话却带了丝狠厉“贫尼逐日与太太们打交道,总得留两分心眼。不然都如荣国府一样突然就变了天, 滴翠姑娘跟王嬷嬷一个也见不到,贫尼可找谁去化缘呢。”
果然,这老尼姑在自己两次去时灌庵的时候,就从跟着的人嘴里套出话来了,知道自己的出身是荣国府。
张翠花不在意的笑了笑“王嬷嬷”那婆子不是邢夫人的心腹吗,怎么竟找不到了,还是这老尼姑根本就没去过荣国府,现在拿话诈自己
老尼姑笑的有些阴险“可不就是王嬷嬷。贫尼去荣国府的时候,想着滴翠姑娘身娇肉贵,平日一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想着求见王嬷嬷。谁知道那府的门子好不晓事,竟说不清是哪位王嬷嬷。”
是了,荣国府的门子一个个眼高于顶,四五品的官不送个门封都进不去,老尼姑见不到人也是正常原著里刘姥姥清清楚楚说出太太陪房周瑞几个字,不是还有人想刁难一下,让她多等一会儿吗
“一会儿你去,只说是找大太太的陪房王善保家的,一定能见到的。”张翠花好心的替老尼姑指路。
这倒让老尼姑心里迟疑起来,实在是张翠花说的太过平静,平静得如同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似是并不怕那个王嬷嬷知道她住在这里。
难道这女人出府,是过了明路的,要不怎么竟不怕人知道老尼姑已经决定,一会儿自己就去荣国府试试,若真能见到王嬷嬷,那下次再来这里就得掂量掂量了把柄所以算做把柄,怕人知道才是最重要的。即不怕人知道,那还算什么把柄。
“竟是到这个时候了,”张翠花见老尼姑两眼乱转,知道她心里在打主意,不经意的问了一句“主持可要用些斋饭”
一心想着去荣国府确认的老尼姑,自是不肯留下,又说几句闲话,从张翠花手里接过二十两银子,舔着脸笑道“不敢打扰太太清静,实在是小庵离城太远,若走的晚了回程不便。剩下的银子,过两日等太太收上租子来,贫尼再来取也是一样的。”
好一个替人着想的主持。张翠花一笑“如此也好,那我就专侯着主持大驾光临。”
主持不疑有他,向张翠花颂佛别过,出了府门,匆匆上了一辆早就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快些到荣国府角门。”
赶车的一愣“那女人竟敢不给银子不成,还要去荣国府告她”
老尼姑呸了一声“倒不敢不给,就是不大爽利,要五十两只肯给二十两。我看她胸有成竹似的,不象自己逃出来的,现在要去荣国府找人问个端的。”
“咱们办这事也不是一件两件,哪个不是痛快的给银子。不如我去她门上吵两句,不信她一个女人不要名声。”赶车的也是个狠人。
老尼姑又呸了一声“你当这是在村子里呢,你舅舅一个县衙的师爷就能遮了天。这里可是京城,她又是荣国府出来的,那府的门子抬抬脚,都比你舅舅的头还高呢。”说的赶车的不敢吱声。
张翠花至此算是听明白,这老尼姑办事顺溜,全仗的是赶车的有个舅舅做县衙的师爷。这两个人狼狈为奸,竟是把找他们办事的人都当成了肥羊,除了办事时收一笔银子外,每年还要剪一回羊毛。
稍微让人心里安定一些的是,这样的事应该知道的人不多,要不银子不好分的。张翠花有了主意,等着那辆车走出两条街后,直接就起了火。
大白天好好走在路上的车起火,拉车的马自是惊的乱跑乱窜,周围的人大叫着救火,哪里赶得上惊马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辆冒烟的车飞快的跑远了。
等李年把这个大八卦说与张翠花听的时候,张翠花表现的很是惊讶“车上的人刚起火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跳下来。这又是惊马又是火烧的,怕是难活。”
“太太圣明,可不就是难活吗,听说马车撞翻了多少摊子,坏了多少人的生意。最后还是顺天府的衙役把马头砍下来,才算是让车停下了。可惜太晚了,车夫与坐车的都烧得黑炭一样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张翠花有口无心的念了声佛,告诫自己日后不能如老尼姑一样贪心,也就把这事儿放下了。
这一年虽然是刚拿到庄子的头一年,可能让贾母与王夫人看上的,都是一等一的好地,所以收成很是不错。算下来光是田租的出息就有一万零几百两,张翠花觉得可以满意。
李年却觉得这税交得让人肉疼若是不交税的话,可以把收益再增加两成,那又是两千两银子,足够府里一年的开销。
因向张翠花进言“京里多有高门主母,悄悄收了别人家的田挂在自家名下,每年只收一成的利。主子不如想想能把咱们的田挂在谁的名下。”不然十年多交的税,就抵得过一年的收成了。
张翠花却摇头“皇粮国税,该交便交。若是把田挂到别人名下,那人犯了事或是直接不认帐,连田都没了才叫天天不应呢。”
贾母与王夫人手里这十几个庄子,说不得就有别人挂在她们名下的,现在不都落到了自己的手里所以人还是本本份份的好,想那些歪门邪道说不定连本钱都折到里头。
李年听了也是一惊,他想起自己原来的主人京兆尹,可不就是也挂了一堆的田地在自己身上,等着事败之后,不光自己家里被抄,那些挂在名下的田地也都进了国库,原田主还不敢吭上一声,好几家都家败人散了。
见他想过来了,张翠花安抚了一句“我知道你是想着让府里多些收益,可是咱们府里只有我跟姑娘两个主子,吃用又能吃用多少每年剩下些,十几年总能给姑娘攒份不错的嫁妆。”
是呢,除了一个迎春,这一世张翠花需要操心的事儿几乎没有。现在不说孝期出不得门,就是出门也没有认识的人,八卦听几遍也就那么回事了,张翠花给自己想出了一个消磨时间的好办法找个绣娘来教自己刺绣。
不求多精通,只图打发时间。
谁知找来的这位华绣娘也是个有来历的。华家世代都以刺绣为生,却在一次斗赛之中败给了老对头,不得不让出自家的绣坊,还约定了除非将绣坊再赢回来,不然不能以华家的名义开新的绣坊。
就算原本有些积蓄,可是全家还得吃喝,不能坐吃山空。为了生计,也为了祖传的手艺不至失传,华家的绣娘们,不得不到大户人家教导姑娘们。
选择大户人家,是为了深闺严谨,更是为了大户人家的姑娘不会拿着绣艺赚银子,只学个毛皮就算是技艺精通,不担心自己的祖艺被夺。
听说张翠花这里要寻绣娘,华家打听后知道府里只有一位当家太太,带一位不到一岁的姑娘过活,便不敢派绣艺最精的人来。华绣娘也知道自己为何被家里派来,心下自是憋了一口气。
什么叫绣艺不精,还不是家道中落了,绣线与布匹都要精打细算着用。刺绣,不多加练习又怎么能精通得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尽着最出色的人用,自然差距越拉越大,华绣娘也就成了被牺牲的那一个。
可是她不甘心,哪怕被打发到了东城一户从来没有听说过人的人家教导绣艺,她也不甘心。
所以华绣娘给张翠花列出的必需品单子,很长很长,长得让张翠花觉得自己不是要打发时间,而是要开了一家绣坊。
自己是有银子,很多的银子,可是有银子也不能花得不明不白,张翠花不得不让人把华绣娘带到面前,要问清楚只是学个绣花打发打发时间,怎么就需要这么多东西。
华绣娘是带着一脸的傲气出现在张翠花面前的“太太即是想学绣艺,这些东西都要备齐。”不是商量,是命令。
张翠花笑了“我若是备不齐呢”现在出卖手艺的人,都这么有性格吗
华绣娘不可思议的看向张翠花“太太即想学,难道不想学好学精,日后凭借着精湛的绣艺争得声名吗”
原来这姑娘误会在这儿了,张翠花很好脾气的告诉她“我学这个只是想打发时间,并不指望着它吃饭。再说我守节在家,连门都不出,要那些虚名做什么。”姑娘你想得太多了吧。
不靠这个吃饭,也不要虚名自记事起就被教导着要绣得最精、绣得最好的华绣娘很不能理解“那太太何必请华家的人”
“并不是我非要请华家的人,是听说我们府里招绣娘,你们家里说你绣工不错,我的管家打听后觉得传言可信,这才招你进府。”张翠花诚实的告诉华绣娘。
华绣娘的脸腾的一下红胀起来,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自小看重的绣艺,在别人眼里只是可有可无打发时间的玩意,人家也不是非得请华家的人不可,是华家需要这一份工钱,主动要求上门的。
“可是,可是”华绣娘还想分辨一下,她想告诉张翠花如果绣艺好的话,会带来多么大的改变,会带来什么样的好处,偏偏心里已经清楚,那些改变是人家不需要的,那些好处也是人家不看重的。
所有你看重的东西,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可是家里已经派自己来了,不管是主家说不用还是自己拂袖而去,回家都免不了一顿责罚。最重的责罚可能是自己从此以后再不能碰绣花针,只能给那些绣艺精湛的姐妹做粗使。
华绣娘没有拂袖而去的勇气。
张翠花静静等着她的决定。等了足有半个时辰,华绣娘还是一个字没说出口,张翠花只好叹一口气,问“那你觉得,这张单子还能改一改吗”
“能。”这一声回答如同蚊子哼哼般,几乎听不见,可是不管是张翠花还是华绣娘自己,都是身子一震。
直到迎春都已经会学着辨色了,华绣娘还在不停的后悔,自己当时不应该说出那个能字的,不然现在自己的绣艺不会一直停滞不前,还觉得心安理得。
这样下去,她永远不会成为族中绣艺最出色的一个,又何谈替家族夺回绣坊,重振华家绣艺呢
“华姨,华姨,先吃完点心再辨色好不好”迎春抬起小肉脸,讨好的向华绣娘挤出大大的笑。
华绣娘叹了一口气,太太总是这样,自己想歇着的时候便让姑娘来讨情。其实她是太太,真说歇着不绣,自己哪能驳回呢
不然何至于一幅寻梅图就绣了两年还没完工
“是呀,迎春是不是饿了,那咱们先吃点心吧。”张翠花率先放下了绣针,站起来揉揉自己的脖子,对不情不愿的华绣娘发出邀请“今天吴家的做了玫瑰糕,闻起来不错,我觉得配龙井应该好些。”
华绣娘大摇其头“太太,龙井本是静心茶,只该在午后清风徐来之际,面矮丘浅水之时,闻琴瑟呜鸣之隙,轻啜慢饮才佳。玫瑰糕如此霸道的香气,便是疾风呜咽、高山湍流、锣鼓铮铮,也挡不得,怎么会与龙井相配”说着拿起玫瑰糕来往口内送去。
张翠花手里的茶往嘴里送不是不送也不是,觉得自己果然是末世来的人,只知口腹之欲,一点文化也无。然后便看着华绣娘一口点心一口茶水,把大半盘子点心下了肚。
迎春也如张翠花一样听得呆住了,反应过来的时候表情与张翠花一模一样那大半盘子糕哪儿去了瘪瘪小嘴,迎春奶声奶气的问张翠花“华姨刚才是不是喝茶了”
就算她人小,也听出华姨是说吃糕不应该喝茶,那怎么又喝了呢华绣娘摆了摆手“这些小事不必在意,太太跟姑娘还是想想出孝那日有衣裳吧。”
张翠花看着华绣娘理所当然的样子,半晌才挤出一句“你说的真有道理。”
虽然张翠花也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守孝,可是三年已满,脱孝之礼该办还是得办。就算京里没有什么往来的人,左邻右舍还是在下个帖子请人观礼,日后便可往来。
本想只有左邻会来人,谁知右舍的邻居也上了门,还带了一个比迎春大几个月的小姑娘。左邻刘太太出面,替张翠花与夏太太引见过,三人分宾主落坐,见两个小姑娘先是你打量我我打量你,然后不知怎么看对了眼,一齐笑了起来,两个就拉上了手。
“倒是孩子们简单些。”张翠花有些感慨,哪怕是原著里的河东狮,孩提时笑起来也如天使一般,让人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她。
夏太太听了笑道“我们家的丫头是个霸王似的性子,若是有不到的地方,孙太太千万别客气,只管教训便是。”
原来夏金桂不是表面上看的那么天使,从小就性烈呀,张翠花了然的点头“我家这个也是无法无天的,只有每日跟着华绣娘的时候,才老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