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年注定是要失望的。一开始他还觉得主子在明知道年货已经采买好的情况下,又让他带人出门尽可能的采买菜蔬有些奇怪, 等到这些东西让一府的人, 在京中最乱的时候避免出门,才发现自己的主子多有先见之明。
京中的混乱是四皇子在宫宴时发动起来的, 京营一部分不明真相的兵士, 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义军”, 在自己的主子已经当场伏诛的情况下,还是把大半个京城搅的如同乱世。
奇怪的是, 这一世五皇子没有被人拿来跟四皇子相提并论, 宫乱也好、乱兵也罢, 没有一条能跟五皇子挂上钩。在四皇子举着钢刀向自己的皇帝老爹砍去的时候, 五皇子反应速度惊人的替皇帝挨了一刀,得了纯孝的名声,把平日里不争不抢的三皇子都给比下去了
三皇子最初表现的是不争不抢, 可他先太子与大皇子坏事之后, 身为最年长皇子的他, 还是不可避免的进入了朝臣们的视线。
人伪装一时很容易, 可是一直伪装、还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伪装,一般人真做不到。原著里的三皇子能笑到最后, 跟他一直是个透明人不无关系。
这一世, 五皇子的退后,让三皇子不得不站到前台与四皇子掰手腕,经营出来不争不抢的形象,早在不知不觉之中崩塌了。
因此, 纯孝的名声落到了五皇子身上,看吧,五皇子实力演绎了什么叫国有诤臣不败其国,家有诤子不败其家。朝臣们在五皇子替皇帝挡刀之后,自动把平日五皇子时不时与皇帝唱个反调,或是发朝臣们在朝会上互怼,洗白成了犯颜直谏。
这还不是诤臣,什么是诤臣这还不是诤子,什么是诤子
人家五皇子平日里是咋呼了些,想想人家咋呼的那些事,哪一样不是利国利民的人家就是性子急了些,说话不婉转了些。可关键时候人家也冲得上去呀要不是他替圣人挡了四皇子那一刀,圣人现在就不是躺在大明宫而是梓宫了。
真是那样的话,几个皇子们还会有一场龙争虎斗,那可就不是百姓们吃不吃得上饭的问题,而是朝臣有可能站错队,进而祸延九族的问题
嘴里说着为生民请命的朝臣们,最在乎的还是自己跟家人的性命,能让他们逃过一劫的五皇子,被皇帝定为自己禅位的对象,竟然没有一个朝臣反对。
于是让张翠花觉得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前几世都被早早排除出局的五皇子,这一世得偿所愿做了新皇,实力演示了一把什么叫皇帝轮流做。
真正让人觉得遍体生寒的,则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京里的动乱刚息,李年便出门四下打探消息。他的人头越来越熟,打听来的消息也越来越多,更知道张翠花最在意的是什么消息,汇报的时候重点都放在了西城的变动上。
宫宴那一日,宫时还没传出四皇子做乱的消息,西城已经有几户大臣之家同时起火,那火势一看就不是不小心倒了火烛能烧的起来的一家子人没逃出几个,得是多迟钝的人家才会发生的事。
回报这些消息的时候,李年也小心观察了一下张翠花的反应,想看看那些被烧人家里,有没有太太关心的人家。让他失望的是,不管他说的是谁家,太太听后都是淡淡的一句知道了,看不出对哪一家更关心些。
这让李年打听的更卖力了,每天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眼看着就瘦了一圈。
也是因为接下来的消息太过琐碎了无外乎是哪家被抄,哪家被围,哪家的奴才已经在人市上发卖,从哪家里抄出了什么东西。
他回报的详细,张翠花听的也和最初一样认真,可是还是看不出她重点关心的是哪一家。这让李年很有挫败感,觉得自己这个管家做的太不称职了,接下来打探消息更加卖力。
只是已经打探了那么多坏消息,到了最后就剩下好消息了,无处乎是哪位老爷才能出众,被封了什么官职,被提升了几级等等。
在升官的人中,张翠花不出意外的听到了张二少爷的名字,人家已经直任吏部侍郎了,听说新任皇帝还要替张老帝师家里平反,却被张二少爷劝止了张二少爷的理由是现在朝里还不平静,还是等着皇帝坐稳了位子再说。
听到了没,人家不是不想让自己的家族平反,而是完全替皇帝着想,不想让皇帝登基之初就为了自己的私事烦扰。要是张翠花自己有这么一位一心替自己着想的下属,也会无条件信任吧。
可惜那一晚张二少爷跟贾赦、贾琏的谈话,张翠花都听到了,只能在心里同情新皇一秒,便问起别事来。
“我记得前两日你说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家被火烧后,又被锦衣卫围住了,现在王子腾的罪名可定下来了,他们家的人又是怎么个结果”
难道太太出身王家李年有些不确定的想前几次到西城,太太让自己停下的地方,离王家可远着呢。太太往来的时间不长,走是走不到王家的。可是太太为什么这么关心王家呢
他不得不把情况说的详细些“王家被烧的最狠,几处一起着火,房子眼看着就倒了。奇怪的是除了王子腾太太,别的人都没有什么事儿。”
“后来锦衣卫围了王家之后,才发现那府里可不光是王家人住着,还有王子腾一个寡妇妹子带着儿妇,另外一个妹子的儿子,都住在里头。”
“上命锦衣卫只拿王家的人,出嫁的妹子不算王家人,锦衣卫让他们立即离府,现在不知道哪儿去了。”李年说完,等着张翠花示下。
“把这事儿报给夏太太一声。”张翠花吩咐了一句“王子腾那个寡妇妹子,就是皇商薛家的当家太太,跟夏太太也算是老亲。王子腾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薛家皇商之位怕是保不住,说不定会求到夏太太头上,让她早些准备的好。”
原来太太对王家的事儿这么感兴趣,是替夏太太打听的呀,李年应了一声,自去夏家报信不提。
没一会儿夏太太便带着夏金桂过来了,开门见山的问“难道你对薛家的生意有兴趣,听说他们家要倒,想要插上一手,要不怎么打听起他们家的事儿来”
张翠花摇头“倒不是我对他们家的生意有兴趣,只是想起你说与他们家曾是老亲,听说了便提醒你一下。再说孩子们一年大过一年,什么也比不得田亩这样的东西,虽然不以让人暴富,却是细水长流的。若是薛家在京边有地,咱们一起收下如何”
这几年来,张翠花一直与夏太太倾心相交,两人不是姐妹胜似姐妹,所以张翠花的提醒,夏太太还是放在心上的“说是老亲,也不过是面上好听的说法。不过你说的确实有理,只是现在盯着薛家东西的人不少,咱们只怕吃不到。”
一个百年皇商之家,哪怕上任家主早逝,此任家主是个败家子,可是底蕴不是那么容易就败光的,剩下的财产还不少。
又因为剩下的财产多,现任家主是个傻的,盯上的人更多,这简直是个死循环。
别人家是不是死循环,张翠花不在意“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薛家最重要的还是铺子,说不定那些田地在别人看来又花银子出息又少,还看不上眼,能便宜了咱们呢。”
“好,我这就回去让人打听,若能买下些,也能给两个孩子添份嫁妆。”夏太太是个爽快人,马上便把事情交待下去。
因为前几日夏金桂与薛蟠的意外冲突,张翠花觉得剧情的修复能力还是挺强的。哪怕薛家已倒,万一再修复出个薛文龙悔娶河东狮来,夏太太哭都找不到地哭去。
所以张翠花不得不提醒一句“现在薛家没了靠山,他们在京里认识的人应该不多,万一寻上你”
“太太,”夏太太的丫头就在这个时候急急进来回道“薛家太太来拜。”
张翠花想抽自己两下子,这是什么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还挺灵。
她那懊恼的神情,把夏太太给逗笑了“放心,若是别人来了我可能应付不来,这位薛太太,我还是能周旋的。”说完带着丫头匆匆回自家府上去了。
哪怕夏太太说到了张翠花的心坎上,明白薛姨妈拎不清尽人皆知,跟夏太太这个能守住桂花夏家的人不是一个段位,张翠花还是有些不放心。对着丫头只声乏了,打发人出去自己在榻上歪好,将灵魂力外放到夏家花厅,要凑近些看戏。
一开始是必要的寒喧,接着是说说两家的现状,再接着便是夏太太对王家出事表示同情,关心一下薛家现在住在何处,人丁可有什么损失。
说到这里已经算是入了正题,双方,不对是三方都打起了精神,薛姨妈眼里早已经有了泪“也不知我们家怎么犯了小人,先是我姐夫突然受小人陷害,不得不搬回金陵。这次我哥哥又被人构陷,我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才厚颜求到你面前。”
脑子是个好东西,咱们出门的时候带上好不好
看戏的张翠花听了薛姨妈的话,心里都替夏太太尴尬薛姨妈说的话实在让人不好接。不管是贾政还是王子腾出事,都因自己的贪念从龙之功,下命令处置的也是皇帝。你一个小小前皇商家眷,就敢这么大刺刺说什么被有构陷,是太看得起贾政与王子腾,还是太看不起皇帝
谁借你的胆子
夏太太也只能沉默的喝茶。薛姨妈见她久不搭话,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开口道“我今日来,也是才听说我家那个孽障前两天冲撞了你,来向你赔个礼。本该早些来的,可是家中有事晚了些,还请你别见怪。”
张翠花听她突然提起薛蟠来,心里比夏太太还急些。人家夏太太倒是笑的温婉“小孩子哪个不是驴脾气,真跟他计较,咱们的岁数都活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一答让看戏的张翠花笑出了声夏太太能守住桂花夏家的名头不是偶然,看人家这皮里阳秋,就是不知道薛姨妈听懂了没有。
薛姨妈显然没听懂夏太太是暗寓薛蟠又蠢又倔,还当她真是大度不与自己儿子计较,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心里更觉有底,面上也带出笑意来“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心胸的。若是别人我也不敢提,因着咱们好,我今天就厚着脸求你一回。”
幸亏咱们好,你才进了京连个信都不给,连个年节往来都忘记了。现在自己的哥哥出事了,就想起自己这个和你好的人了是吧夏太太腹诽归腹诽,场面话说的十分到位“你也说了咱们好,还说什么求不求的若是能办的,我自是竭尽全力。”办不到的话,那就不好意思了。
薛姨妈再次被夏太太的糖衣炮弹击中,脸上的笑收都收不住“我哥哥让人构陷,我这做妹子的哪儿能袖手旁观。我嫂子又在那场大火里没了,也只有我能替哥哥奔走一二了。”
看戏的张翠花都不敢直视薛姨妈那张脸了,你有心替王子腾奔就替他奔走,这一脸的骄傲算怎么回事她早知道薛姨妈拎不清,没想到这一世竟这么拎不清
夏太太可能也没想到薛姨妈说着说着就自我感动上了,只好应付的点了点头。谁知这一点头可是坏了,薛姨妈竟觉得夏太太是赞成自己的行为,把自己这些天来是怎么奔走的,都找过哪家太太,跟人家说了什么,一一向夏太太汇报一遍。
就在张翠花听的要睡着的时候,薛姨妈终于想起正题来了,向夏太太道“虽然太太们都有心帮忙,可是我也不能让人白帮不是,总得感谢一二,再说请人办事哪能让人搭上使费银子。可是锦衣卫那些人让我离开我哥哥府里的时候,好些东西都没带出来,所以”
也听的昏昏欲睡的夏太太,一下子精神了起来,重重的点头“的确不能让人白帮忙。”
薛姨妈就又得到了鼓励,本来有些不好意思出口的话,也说的顺畅起来了“所以我手里的银子有些不凑手,想看看你这里是不是方便。”
夏太太顿了一下,才一脸为难的道“论理咱们是老亲,一向走动的好,你有了难处,便是不说我也该头一个帮忙的。可是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自从先夫去后,族长之位马上就被夺走了,族里的出息一点儿也见不着。”
“现在我们娘两个空顶着个皇商的名号,还得打点内务府的人。我一个女人哪里撑得过来,不过是不想看着先夫辛苦创下的产业没了,才摆出与原来差不多的架子。真说起来,一年下来只有赔的哪儿有赚的。”所以我无能为力。
薛姨妈听到夏太太重重说出一向走动的好几个字,难得的红了脸,有些嗫嚅的道“我也知道你这里不容易,可是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求谁了那些太太们平日里说的好,可是一提银子,个个都推的干净。”
当着和尚骂秃子,薛姨妈你是反讽学院毕业的吧
看,夏太太不说话了吧张翠花很坏心的想着,等会儿薛姨妈走后,夏太太会用多长时间来向自己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