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化也不与孙猛推让, 带头雄纠纠昂首阔步进了帐。这个举动, 让孙猛与谋士的目光就是一对, 又嗖地一下分开。谋士上前接替孙猛挑着帐帘,众将鱼贯而入。
没等众将都进中军帐, 贾代化已经老实不客气的坐到上位, 与孙猛接着说刚才的话题“我辞别圣人的时候, 已经奏请圣人,圣人答应由兵部派专人负责西北粮草供给,相信不日粮草便可送到各关隘。”答应的事儿做不到, 就不管我的事儿了,你们直接找兵部去。
原来刚才贾代化路上问粮草, 是要向自己表功,孙猛心里放松了一下,脸上做出感激之态“西北一线兵将,全赖宁远伯之力, 方可平安过冬。”
“你说这话我爱听。”贾代化说变脸就变脸, 马上脸色就是一沉“姓孙的,我贾代化一向待西北防线诸军, 如同自己部属, 你凉州军离我西北行营最近,也是受益最多的一部, 这话你认还是不认”
来了。孙猛刚放松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一个回答不好, 贾代化就能上奏参自己一本。按孙猛对原身的了解,这个贾代化就是个有仇亲自报的人,所以在京时没有参奏凉州军,就是要亲自跟自己算帐。
可惜贾代化千算万算,想借回西北行营路过,杀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却不知道自己敢不出兵相救,是得到过密令否则以孙猛与贾代化多年军营相连,能想不到贾代化下了战场,会找他算帐这位可不是好脾气不记仇的人。
只见孙猛向贾代化单膝跪地“宁远伯心中对凉州军有怨,末将尽知。末将与诸位将军对西北军有愧,自知无颜面见宁远伯。今日宁远伯要打要罚,全凭您一句话。姓孙的要是皱一皱眉头,就跟宁远伯姓。”
这货倒是能屈能伸,贾代化定定看着自己身前的孙猛,良久才冷冷一笑“你不用跟我装这个相生。我三万五千兄弟,你若救援能少死一半,只凭一跪,就能让他们死而复生吗”
说着,贾代化已经站了起来,一把揪住孙猛的衣领,把他从地上薅了起来“老子当年就不该救你凉州军,更不该把你从也垓的手里抢回来。那样凉州换一个守将,我那些兄弟便不会死的那么惨”
一句话,把凉州诸将说的都双膝跪了下去。没法不跪,贾代化到西北行营的头一年,北戎攻势也很猛烈,妄图从凉州打开南下的缺口。孙猛守卫不敌,放出烽火求救,头一个带兵到凉州的,就是贾代化那时凉州军已经与北戎人短兵相接,孙猛被北戎将军也垓擒于马下。
贾代化一箭,射死也垓,北戎兵大乱,凉州兵与西北军一起冲击,才救下孙猛,北戎兵退。
孙猛也是眼内含泪“宁远伯昔日大恩,孙猛从来不敢或忘。前次不能驰援西北军,末将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呀。”
贾代化把人往出一推,孙猛直接倒地滚了一圈才稳住,他也不起身,继续双膝跪在贾代化面前“宁远伯容禀。前次对北戎之战,末将不是不想报昔日宁远伯想救之恩。可是没等末将点兵,便,便”
说到这里,想起帐内不是贾代化他们两个,还有别个也在,吞下话头不往下说了。
贾代化冲着他嘿嘿一笑,笑里的冷意赛过西北最冷的冬日“不就是有人给你下令,不让你去救我,最好看着我一军之人都死绝了才好那样便由你接着统帅重新组建的西北行营,可是这样”
自己最隐秘的心思就这么被贾代化说出来,孙猛很是吃惊的看着他,觉得自己的小心思无所遁形“宁远伯,圣上有命,末将不敢不从,可是末将从来没有过取宁远伯而代之的心思。”
“哼哼,”贾代化冷笑一声“你有没有这个心思,我心里自有数。现在你就当着你部下的面,把你所谓圣人的密令拿出来,大家一起辨一辨真伪,如何”
辨真伪孙猛觉得贾代化此举太过可笑,那密令他不是看过一次两次,上头的字迹、印章也都跟以往的对比过,怎么会有假
只是今日不拿出来怕是过不了贾代化这一关,哪怕贾代化只带了百十人来到自己的凉州军,孙猛也不敢起对他不利的心思现在贾代化的名声太响了,能平安走到凉州,就可知道圣人现在也不能拿他如何。
自己一个小小的凉州守将,敢对贾代化不利,就等着被西北万人扒皮食肉吧。
想通了的孙猛,爬起身子,当着众人的面儿从桌子的暗格处,把密令掏了出来,心里还来得及闪过这处暗格日后不能用了的念头。
贾代化不管他心中所想,把那封秘令拿到手里细看起来,一会便展颜一笑“果如我所料。”
孙猛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宁远伯说的是”
“我说的是你这个蠢货,让人给骗了,中了北戎人的反间计”贾代化毫不客气的把纸扔到孙猛的脸上,对着他的部下失望的道“你们竟没发现孙猛行事不合常情,更不行劝谏之事,同样是一群蠢货”
凉州诸将被贾代化骂的低下头去,自己是不是蠢货还可以商榷,可是当日孙猛说不去救西北军,他们没能坚持自己的意见的,的确是错。
“宁远伯,”孙猛见贾代化如此气势,以为他真的在密令上发现了什么做伪之处,脸一下子白了。密令要真是北戎人伪造反间的话,不用贾代化参他,他都死定了皇帝为了控制在外将领,各军中安插人手的事儿不是秘密,自己中反间计对友军不救援的事儿,根本瞒不住。若非如此,这道秘令也不会那么容易、那么及时出现在他的中军大帐之内。
贾代化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你直接向圣人上折子上的太少,不了解朱批的规矩。圣人每次朱批或是写密旨,都不用御玺,而是用自己体仁居士的小印”
孙猛听了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向贾代化哀求“宁远伯救我。”
“我救你,我看起来象你这么蠢吗让白眼狼咬了一次,下次他冲我叫两声我还救他,就为了有下一次,他又跳起来咬我两口万一他咬着我的脖子,我来不及找他算帐呢”
说到这里贾代化冲着孙猛呸了一声“我现在都怀疑,那几个见死不救的混帐,是不是都跟你一样收到了这样的东西。我就纳闷了,你们到时候怎么分我的西北行营呢”
对呀。孙猛一下子直眼了,自己光想着坐居西北行营中军帐内,起坐八居一呼百应,没想到那几个与自己一样拿到密令的人,他们的密令上是不是也一样承诺了西北行营统帅之位。
据他所知,平凉三州守将,好象都收到了同样不救援西北军的密令。孙猛觉得自己被人耍了。
他向部将们挥了下手,让那些人鱼贯退出,自己也被那个中年谋士给扶坐到椅子上,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讪讪向贾代化道“宁远伯大人大”
贾代化直接眼刀子飞过去“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我在京里没参你们几个,就是想着一个个问问,你们拿到这样的密令,竟没问过密令是什么人放进中军帐的,也没核对一下这密令是真是假现在已经清楚了,你就等着老子参的你家破人亡吧”
孙猛瘫在椅子上不得起身,谋士向着贾代化跪下去“东翁当日之错,虽九江之水难洗。只求宁远伯嘴下超生,毕竟西北行营以外诸将,接此书者非止一人。朝庭处置东翁等人后,一时难有良将继任。到时宁远伯独木难支,北戎再次叩边”
接着说呀,怎么说不下去了贾代化嘲讽的看着那个谋士,嘴角上的冷笑比面对孙猛时更讥诮几分听他那话说的,好象前次对北戎之战,西北军有人救援似的谋士只觉得自己头顶上的目光如有实质压的自己抬不起头来。
贾代化瞟了孙猛一眼,话却是对谋士问的“你是何人,这中军帐怎么随意进出”
谋士身子僵了一下,孙猛虚着声向贾代化道“这是我帐下的谋士于扬,一向随我出征的,是可信之人。”
“是你信任的人,却不是我的。”贾代化不客气的来了一句,直接问于扬“你即随意出入中军帐中,那孙猛这笨蛋放东西的地方,你可都知晓”
于扬心里气恼,面上仍带着谦卑“是,草民尽知。”
贾代化便向着孙猛冷笑“这回可知道秘令是谁放到你帐中的了”
“不可能”孙猛叫一声。
“草民冤枉。”于扬也跟着喊冤。
贾代化不理孙猛,只冷冷盯着于扬“你冤枉,哪里冤枉是说这密令是真,还是说不是你放的或是说,西北诸将的谋士们,都与你一样,做着背主的勾当,只你一个被我发现了,有些冤枉”
于扬抬头看了孙猛一眼,发现他的眼里也的怀疑之色,不禁向孙猛喊道“我自二十岁便随将军到了凉州,将军那里还是一员小小的裨将。这么些年我替将军出谋划策,将军步步高升,于扬万不会行对不起将军之事。”
“是呀,”贾代化的声音里有些叹息之意“不会对不起你家将军,就是让你们将军对不起我。我来前还纳闷呢,就孙猛蠢笨成这样,除了打仗一点儿脑子也不长,怎么就能比别人升的快。原来你背后的主子早就布好了局。”
这皇帝下的好大一盘棋,难怪能从一众兄弟里胜出来。二十年前,皇帝还是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皇子,这些人他都是从哪里找出来的想想当年皇帝的母妃娘家,贾代化才算松了一口气。
或许这布局的并不是皇帝,而是一心想做承恩公的那家。只是现在皇朝里并没出现外戚专权之事,就连太后也只做了一年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便追随先帝去了。皇帝别事不论,这心可够狠的。
自己行事还是要小心些,不然狠心的皇帝,说不定会对宁国府下辣手。贾代化心里警惕起来,看向于扬的目光更加锐利。
于扬的头低着,谁也看不到他脸上扭曲的表情。刚刚孙猛脸上已经现出怀疑来,日后自己行事一定会被人暗中监视,就算一直不被抓住,想再有所作为是不可能了。
想到这里,于扬心有些灰,抬头看了贾代化一眼,低下头轻声问道“宁远伯为何一上来便怀疑是我凉州军一万挂零,谁做这事都不稀奇,为何非得赖到草民头上”
“不跟我掉书袋了”贾代化的声音里讥诮并未稍减“就凭你可以随意出入中军帐,更凭你知晓孙猛的所有秘密。你对他了解的太深,知道他就算拿到密令,最多也就是与你探讨一下,不敢拿给别人看,也不敢拿出来与别的守将核对真伪”
废话就算东西明明就是真的,收到密令的人拿出来向皇帝求证,皇帝也不可能承认是真的好不好。于扬只能认栽,不是栽在贾代化的敏锐上,而是栽在皇帝此事行的不地道、不能对人明言上。更栽在贾代化现在已经被万民推崇,人望日高之上。
孙猛不敢相信的看着于扬默认了贾代化对他的指控,扑到于扬跟前对他就是一脚“老子如此信任你,你就这么害我”这个把柄,让贾代化攥的死死的,可以对自己予取予求。
贾代化任他对于扬拳打脚踢,一字也不相劝,还在静静看着那张密令。密令自然是真的,上头皇帝的字化成灰,贾代化也能认得出来。不过他有一句话没说错,那就是孙猛单独见到皇帝字的时侯太少了,对皇帝批复的规矩知之甚少。
如此军国大事,皇帝用玺一点儿错都没有,哪里会用自己的小印那么草率可惜孙猛不知道,身为他谋士的于扬也不知道。
看吧,皇帝为了保持自己的神秘,什么事儿都遮遮掩掩,这下子害人害己了。贾代化很用心的记下,想着等自己做了皇帝之后,尽量做到事无不可对人言,免得如今日一样被人钻了空子。
孙猛如何处置于扬,贾代化没有理会,他只收走了那张密令,理由就是自己要向皇帝汇报,西北守将都被敌人渗透了。孙猛很不想让贾代化把东西拿走,生怕他拿这个向皇帝参自己。
贾代化直接给了他一脚“老子想参你,你早上大理寺等死去了。我不拿着这个东西,怎么到别处查出有多少人上了当你还想再来一次见死不救不成”
听说贾代化不会参自己,孙猛非得要认他为父,把贾代化给恶心的够呛,再踢一脚便带着焦大直接出了凉州军营。暗地里监视贾代化的人,没能跟进凉州营,只看到孙猛更加恭敬的送贾代化出来,汇报的时候加上了一笔。
然后监视的人就发现,贾代化并不急着从凉州回西北行营,而是绕着西北行营,把邻近的平州、宁州军营都转了一遍,每名守将最后都恭顺的礼送贾代化出营。
至此节制西北行营的三州之军,贾代化都已经访过,监视的人心里越加没底,用非常手段传信到京都。看完丙字抄来的密信内容,贾代化顺手放到烛上烧了,向焦大道“明日,咱们就该回营了。”
“便宜这些王八羔子了。”焦大恨恨有声,觉得贾代化即发现了密令是伪造的,就该直接上奏让皇帝处置了这三名守将。还有榆林的冯唐,也不能放过。
贾代化也不指望焦大想明白此中的弯弯绕,只问“死士们安插了多少进西北行营”
焦大不认字记性却好,对贾代化问的事儿张口就来“除天干、地支与医女外,二百零二人都已经安插各营中。”
贾代化想起一事来“许大夫可来西北了”
焦大摇头“许大夫另带着新收的十个学徒,一路从京中行医过来,还要训练学徒,只怕一时半会到不了。”
“这十个人到时会分到各营,懂得治跌打损伤就行。剩下的许大夫慢慢在营里教便好。”军队里头有个医生,是很能安稳军心的一件事。
焦大记下贾代化的吩咐,又问“主子明日回营,用不用奴才派人通知一声”西北行营可是主子的地盘,回营也该排场些,蔫了吧叽的悄悄进营,会让人看轻了。
贾代化不同意。他还要看看,自己离开西北行营大半年,里头的将士是不是仍认同自己这个主帅
百十人的队伍,在荒凉的西北地界,扬起的烟尘远远便能得见。还未靠近西北行营,就听到营内三声炮响,一大队将官飞快的跑出营门,整齐列队,全都望向烟尘升起的方向。营中还有好些不够资格迎接的兵士,站在营内栅栏之内,定定的看向来人。
车马未停,站好的将官们,已经听到有人高喊“贾将军回营,拜见贾将军”
出迎的将官一齐单膝着地,口内齐喊“拜见将军。将军一路辛苦。”
贾代化乘坐的马车已经停到十步开外,焦大扶着他下了马车。刚一露头,营内眼巴巴看着的兵士们,便高呼起来“将军,是将军”
他站直了身子,没有第一时间走向迎接的将官们,而是远远向望着自己的兵士们挥了挥手,脸上也带出和善的笑意。
“贾将军,贾将军”兵士们喊的声音更大起来,希望贾代化能看他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