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到意大利的那一刻,不,是从他一个人在纽约摸爬滚打时起,他的内心就堆积了成堆成堆的阴暗。他伪装成普利斯顿的学生替上流社会的宴会弹钢琴,他跑去剧院做临时工只因为那里可以让他接触他喜欢的歌剧,他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他一天至少打三份工。
为了一千美金,他来到意大利,为了迎合迪基装作非常喜欢爵士乐,压抑着对迪基的感情,在误杀心爱之人后,又生生将自己活成了迪基,为了生存他不得不用谎言伪装自己,而一个谎言又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弥补,直到现在,他遇到了一个可以温柔包容他的对的人。
但是,他又不得不对这样一个美好的人继续撒谎。
雷普利坐在钢琴前,无意识地轻轻移动着手指,他的眼神却有些放空。他刚刚从威尼斯警局回到彼得的公寓,从罗马来的探员给他看了一封“迪基”留给他的信。信中“迪基”自杀了,并且给他留了一部分钱。那封信里对雷普利的惺惺相惜和隐藏的感情甚至让罗马探员误以为迪基和雷普利之间有些什么。
但他并不知道,这封信,只是雷普利对迪基所有的卑微奢望,他如此可悲地伪装成迪基,给自己写了一封诀别的情书。当他看到这封他早就知道内容的信,他的悲痛并非作假。
让他真正痛苦的并非迪基不爱他,而是就算他不爱他,也依然自欺欺人的身为卑微者的自己。
“……这是什么曲子?”安东尼悄声询问自己身边的助理,这不是他让西奥罗德准备的曲子,实际上他根本没有听过这个让人听了无比伤感和心痛的曲子,他还以为自己在准备时所听的那些悲情曲已经够多了。
助理无奈地摇摇头,他对音乐几乎一窍不通。但不可否认,在这支曲子响起的那一刻,坐在钢琴前的人仿佛自带一种无法挣脱的引力,不少人因为被他吸引,而放弃了手中的工作。
彼得也被这首音乐影响,他看了神色黯然的雷普利一眼,不想让雷普利继续沉浸在沉默的悲痛中的他开始谈论“迪基”留下的那封遗书。
“……彼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能将自己的一切丢进地下室,关上门,锁上锁,丢掉钥匙,重新走到屋外,你会觉得依旧阳光明媚……你会这么做吗?”雷普利突然说,他转过头看向彼得,就像一个追逐着自己生命中唯一光亮的落难者,仿佛他所说的阳光,在他们的目光接触的那一刻,温柔地将他整个人包裹。
他对彼得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眼神中带着迫切的希冀,好似他在寻求着他的阳光的认同。
此时的雷普利,可以让任何人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那我可能需要一栋别墅。”杰克下意识地对西奥罗德笑了起来,带着安慰意思,轻声开了个玩笑。
而安东尼知道,从这一刻起,节奏已经牢牢掌握在西奥罗德手中。
雷普利听了彼得这般回答,脸上浅浅的笑容又加深几分,只是很快,那笑容又不见了,他转过头,垂下眼,看着自己在黑白键上移动的手指,另一台摄影机完美记录下他眼中的希望渐渐被自嘲取代的转变。
“我也一直是这么想的,我以为当我将一切黑暗锁进地下室,我就能沐浴阳光,但是我太过冰冷了,阳光灼伤了一切,也许是我不配……”雷普利的声音中慢慢地染上了几分沙哑,而那一直撞击着众人心底的悲伤曲子,也如同渐渐步入地狱般,变成了浓到化不去的绝望。
“当阳光下出现了撑着保护伞的那个人,也许你会冲动地想要冲到他身边,将钥匙交给他,交给他你的一切……但是,你不能,因为阳光会在你接近他之前灼伤你,而你也知道,那间地下室太过肮脏阴暗,而他只活在阳光下……”
也许是音乐太过哀伤,雷普利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直到他冰冷的身体,靠近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没有人会永远活在阳光下。”彼得来到雷普利的身后,以从后拥抱的姿势,将脑袋搁在雷普利肩头,伸出手,放在了琴键上,“你好,地下室先生,一定是这首曲子让你的小脑袋开始胡思乱想,你应该弹一首欢乐点的。”
彼得握着雷普利的手,弹了段异常欢快的曲子,然后坐在了他的身边。
身边人那温柔的低音炮让雷普利有些触动,他看向他,嘴角出现了一抹更像哭泣的笑容,而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间,是无比剔透的蓝,蓝地让人心碎。
他如他所愿地,换了一首轻快温柔的曲子。
“是的,你说的没错,彼得,就连我都曾想,如果我能……踹开门,让阳光照亮地下室的每一寸黑暗,如果我能让巨大的橡皮擦去一切……”雷普利配合着那轻快的曲子,轻快道,但没有人会认为他此刻的心情非常好。
那温柔的音乐甚至比之前那首更加孤独绝望。
“如果,”雷普利看着彼得,看着他脸上疑惑但怜爱的温柔深情,渐渐低下头,微微闭上眼,浅浅地笑了,静静呢喃着,“如果……”
他细碎的声音,伴随着那轻柔的音乐,让在场的所有人的呼吸为之一窒。
这里,变成了西奥罗德的个人秀。
第133章 影帝级表演
彼得一直都在等待着雷普利可以将他的“钥匙”交给他, 在某一天雷普利从噩梦中苏醒,见到前来拜访的玛吉和彼得。雷普利将自己家的钥匙给了他, 但这只是形式上。
玛吉意外地在针线包中发现了迪基的戒指, 她察觉到什么试图离开,同样的,雷普利也察觉到了, 正在泡澡的他只能找到一把剃须刀。
“很好,就到这里。”安东尼直起腰喊了停,“将雷普利手里的剃刀收起来,给他一小包血浆。”
也许安东尼早就在西奥罗德打坏那艘小木船的时候深知了他的“认真负责”,所以尽管只是一把没有开锋口的道具剃刀, 他也没有选择让西奥罗德继续拿着那把“凶器”,转而让道具组给他准备一小包血浆。
“虽然我知道我现在的提醒你就算听了进去, 到时候也不一定能做到, 但是,雷普利,等玛吉退到离门边散步,这个位置的时候, 你再捏破这个血包,就在这个位置。”安东尼用脚踩了踩地面。
西奥罗德抛接着那个小血包, 点了点头。安东尼这才对格温妮丝继续说:“等会儿我们先拍你的镜头, 摄影机从雷普利右肩位置切入,你退步的时候,一定要记着往你的右后方退, 不要退到左边,目标是你的右手,雷普利的左手这扇门。如果顺利十几条就能过的话,雷普利的镜头你就可以在一旁休息了,为了这个目标努力吧。”
安东尼将这部分分开拍摄,玛吉的镜头因为有雷普利的身影所以西奥罗德必须出镜,但雷普利的特写就不必如此,他只用架起一台摄影机随着雷普利的前进而慢慢后退就能搞定一切,原则上不需要格温妮丝在一旁搭戏,而他也相信西奥罗德可以将镜头当成玛吉。不过为了让自己的演员集中注意力,他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威胁”。
毕竟——就像格温妮丝开的玩笑——他也很担心西奥罗德会不会将她吓得说不出话。
镜头架在西奥罗德的右后方,雷普利出声叫住准备离去的玛吉。
“玛吉,你听我说好吗?你听我说……”尽管镜头并未照顾到西奥罗德脸上的神情,但站在他对面的格温妮丝作为当事人,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脸上的神情。倒不是凶神恶煞,不,跟这个一点也不沾边,相反他的神情异常的……温柔,如同在看着和自己吵架的女朋友,那苦恼无奈的柔和神色让格温妮丝在那一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此刻无比想念平常那个善解人意偶尔有点小恶趣味的暖男,真的。
“你瞧,你应该也了解迪基这家伙,你说他发誓永远不会摘下戒指?噢……这可真尴尬,毕竟他就这么做了,不是吗?”雷普利轻轻皱着眉头苦恼着,随即,他又冲玛吉安抚地笑了笑,他的眼神,也在这瞬间有了细微的变化,“他的承诺,和你我的承诺可不一样,他之前还说过要带我去滑雪,可是最终结果呢?”
诡异感渐渐吞噬了雷普利眼中那虚情假意的安慰,如同一张被墨水瞬间晕染的白纸。
“你知道的,他就是这样,上一秒他喜欢蒙吉贝罗,下一秒他就想搬去北方。上一秒他喜欢萨克斯,下一秒他就说他想学爵士鼓。上一秒他还带着你出海告诉你他最爱你,下一秒他又会对其他的人调情。上一秒他还想着‘嘿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下一秒他就对你说你该滚了……”
雷普利每说一句,他的语速就会加快几分,伴随着逐渐失去控制的音量,在那一瞬间,格温妮丝看得清清楚楚,当最后一句话从他颤抖的身体里吼出来时,他那温和略带青涩的笑脸上,他的眼神,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悲痛的仇恨,这让他的神情看上去格外扭曲。
“重点是,重点是,”雷普利微微眯起眼,他的右手被他紧紧攥在浴衣口袋里,他的左手有些颤抖地,无意识地摆动一下,比起安慰玛吉,他更像是在用这短暂的时间稳定自己的情绪,然后才满意自己的镇定地重新露出了那种安抚的笑容,“迪基,他连五分钟的承诺都做不到。”
灯光师对光影的利用非常出色,或者说西奥罗德本能地了解如何配合光影。此时,让格温妮丝的身体阵阵发麻的,是西奥罗德那邪恶的绿色眸子。
雷普利正在接近她,光与影又在这一瞬间变化。
“其实,玛吉,你肯定不知道,我爱过你,真的,我爱过你。看你脸上的怀疑我就明白,你肯定不相信这句话,但是没关系。我建议你将这一句写在一张纸条上,放进你的钱包里,或许在你日后某个忧愁的日子里,你可以拿出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