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产
羊水若流完, 孩子在肚子里闷的久了,好一点生个不好的孩子出来,再差, 就得一尸两命。皇后体尊,若出了这样的事情, 带下医和稳婆自然得陪葬。
那带下医横下一颗心吼道:“陆夫人,听说您是外族女子,只怕不懂我们中原规矩。按我们中原规矩,妇人生产,亲娘是不能陪在身边的, 能否请你出去?”
她说话声音太大,惊的陆敏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包氏揣着两只手,连忙道:“我走,我走!”
带下医转身脸上已是满满的严厉:“娘娘,咱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您用劲儿,咱们一起努力,否则的话,我一条命并不值得什么,您是万金之躯, 可冒不起这个险,所以,现在给我使劲儿!”
她几乎是在吼:“使劲儿!”
合着她一声吼,陆敏梗起脖子也是一声叫, 方才不过是腰腹坠胀,不疼不痒的。此时疼痛袭来,肚子里犹如装了个混世魔王,又似乎孙悟空拿着金箍棒在里头搅动乾坤,压根儿不必她使力,疼痛一阵接着一阵,陆敏疼的哭爹喊娘,大声叫道:“疼,疼,太疼啦,我不生啦!”
赵穆连忙道:“好好,咱们只生这一个,以后再也不生了。”
虽说一回努力没有生下来,但产痛已至,孩子离出生也就不远了。大约过了五息的功夫,肚了再一回绞疼起来,陆敏又是一回哭,额头上的汗珠儿不停往外嘣着。
赵穆两只手上满是她抓出来的血痕,她疼一回,他便跟着紧张一回,她再疼一回,他又紧张一回。两人皆是满头大汗。
如此又过了将近两个时辰,陆敏唇皮整个翻裂,满是裂开的血口子,也没汗了,一张脸腊黄中泛着青,双目呆滞,疼起来只是冷冷的打摆子,混身抽搐,连嚎的力气也没有了。
撑帷幔的几个宫婢皆是手酸脚麻,从未见过一个妇人能受如此的苦痛,悄悄儿抹着眼泪。
没有人知道这孩子究竟能不能生得下来,那带下医还在吼陆敏,赵穆亦是对着她一声吼:“无知妇人,若她自己就能生出孩子来,朕要你们何用?”
他觉得她快要死了,分明她的手就在他手里,他却无力抓住她。赵穆贴唇在陆敏耳边,唤了声麻姑。
她眼珠往他这边转了转,说了句什么。赵穆没听到,遂凑近了些,听了几遍,才听清楚。她说:“我实在没力气,只怕是要死了。”
赵穆两眼一酸,低声斥道:“不许胡说!”
陆敏仰头望着井口天花,又道:“我想回靖善坊,我想回家。”
赵穆道:“等你生了孩子,我便送你去。”
陆敏道:“是没有你的靖善坊。”
回顾她重生后的轨迹,她本是想回报他上一世的恩情,然后远离他,回到靖善坊过自己的日子。有三年的时间,她深居简出,全心全意照料小陆磊,亲手养大了一个孩子。
那时候的她要多快乐有多快乐,重生了,父母皆在,还多了个弟弟,生活快乐的仿如梦境一般。但她改变了小事,却没有改变大的历史事件,火州依然叛乱,赵穆提前称帝,于是她又被迫入了皇宫。
当初如果她不是刻意避着陆轻歌,再多入宫几回,早点发现塔娜存在的秘密,也许一切都会改写,可她眼界太小,只想经营自己一家人的小幸福,生生错过了机会。
火州破国,多少生灵遭涂炭,原本她都可以阻止的,可她没能阻止,以致于陆轻歌和烈勒联手,造下那么大的杀孽。
脑中昏昏乱乱,活着的,死了的,两世记忆纷沓而来。默了片刻,陆敏闭上眼睛,低声道:“我犯了很多傻,做了很多错事,死也是该有的果报,孩子我一定会生下来的。”
整整一夜,她一点点失去了往日的鲜活,曾经那些嗔恼,怨怒,那混身满满的力量,在这一夜被逐渐磨光。
她有一颗佛心,看世人皆善,皆有不得已,唯自己罪孽深重,于是走不出去。
而他则是彻头彻尾的功利者,最开始怀疑她是为了帮陆轻歌而接近自己,于是一再逗弄她。
后来有了前世的记忆,又以为她仍爱着赵稷,连逼带诱。当日陆轻歌要在宫里策发一场流血的宫变,他连番的障眼法,哄着她团团转,也不过是为了迷惑陆轻歌的眼晴,想让陆轻歌以为自己被她的小侄女所迷惑,于是不曾防备他。
他当然爱她,除了她以外,他从未想过去接受另外一个女人。但也从未想过在她身上投入更多的心思,只当她是个吃饭,睡觉,闲时解闷的陪伴而已。
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她就永远不会离开他。可就在此刻,眼睁睁的,一夜时间,她分明就在地狱边缘徘徊,他却无能为力。
赵穆抬起头,咬牙道:“若皇后不能生产,今日在场者,诛无赦!”
那带下医也起了横心,眼看阵痛又至,在陆敏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叫道:“用力,用力,头已经出来了,是个很俊俏的小皇子,娘娘快用力啊!”
事实上这时候孩子还没影儿了。但听说头出来了,陆敏一个振奋,使尽全身力气,果真那孩子就露出头了。露头之后,孩子几乎是带下医用手拉出来的。
擦去污晦,是个男孩,只是混身已然青紫,显然已经憋坏了。稳婆们一瞧,便知是个死胎,暗道今日只怕难躲杀头之祸,岂知这带下医也不惊慌,两手捏着孩子的屁股,啪啪几个巴掌打下去,再过几息,孩子哇一声哭,一个死胎,竟就叫她给救活了。
包好了孩子,那带下医脸色比陆敏的还要腊黄,抱着孩子过来,跪在赵穆面前道:“恭喜皇上,娘娘生了位皇子,请您看一眼,然后避出去,让奴婢们清理房间,也让娘娘回床休息,可否?”
从入更到五更,整整一夜,赵穆身体虽未受痛,但心里经历的磨难,与陆敏一样多。陪她生一回孩子,是他两生遇到过最难,最无助的事情。
这孩子险险要掉陆敏一条命,此时她还在昏迷之中,意识全无,叫都叫不醒,他更无心看那孩子,只挥了挥手,示意抱走。
他一出门,早已准备在外的御医们便齐齐涌进去,给皇后诊脉开药了。
方才那位带下医此时也闲了,寻了出来,见皇帝在窗前站着,上前便跪,叩头道:“皇上,奴婢罪该万死,还请您责罚!”
皇子都生出来了,长安殿上下大松一口气,皇帝虽还眉头紧锁,但也没到因为这带下医一番的吼,就要她命的程度,挥了挥手道:“下去领赏吧!”
那带下医拖着两条软腿下楼,便见太监总管李禄堵在楼梯上。
他上前一笑,拦住三位带下医,抱拳道:“皇长子初诞,是诸位的功劳,咱家在此拜谢一句。不过,按照惯例,产程中所有发生过的一切,事无巨细,诸位皆要细细写下来,以供备档,如何?”
三位带下医点了点头,提笔去述产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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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的启明星在东方的天空耀眼,太阳即将升起,二楼上哇的一声哭撕开天幕,东方一片青云,胎底如火焰般红亮,那是即将升起的太阳光的晕染。
此时恰恰五更。
陆高峰长舒了口气,转身见总管大太监李禄也在自己身边站着,抱拳道:“辛苦李总管,当日皇后的步辇在后宫遇冰,险险滑跌,你可查出什么来没有?”
李禄道:“如今还未查出什么不对的地方,这是咱家的失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