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到医院时,谢父已经服了药休息。病房很安静,只机器的偶尔一声响。
当年为了撒那口气,他以超出市场价值百分之十的份额强行收购谢父公司。对于谢父的中风,他难辞其咎。现在由他安排谢父住院,很合理。
谢父呼吸微弱,低低梦呓着。
男人附耳,后者含糊不清的,是在喊‘我的小南星……’。
生女肖父。仔细看谢父,两人眉眼还是相似的。叶倾帮他掖了掖被角,余光却撇见枕头下有本厚本,可能常被人摩挲,已经轻微卷边。
看起来像本画册。谁的画册,被谢父一刻不能离的放在枕下?
还有谁呢。
叶倾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抽将出来一看,土土的很有年代感的一本画册。浅粉的面,柔软的纸张摸在手心细腻、光洁。
他垂下眼,食指黏在首页,黑眸中划过了丝不甚明显的情绪。
仿佛鲛人的魅惑,又像是天女的梵唱。有声音在男人耳边、轻轻的问。‘你准备好了?’
深吸一口气,语音和脑海里的声音化为一体,他说。‘我准备好了。’
轻轻一揭,炙热的光芒仿佛穿透纸张扑面而来。
浓绿叶子的波浪沿着墙壁倒卷下来,垂帘一样点缀着赛场,盛夏时分里的球场热浪袭人,空气像水波一样微微震动,精细到阳光下少年挥洒的汗珠都纤毫毕现。
那是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场比赛。
他神色晦涩。要怎样认真的观察,才有这样的形神兼备。叶倾停顿了好久,才缓缓揭开下一页。
这次是张意气风发的素描。少年身后的屏幕,密密麻麻纵横着山川星河,说到兴起时,做出的高举手势都被一笔笔还原。
还记得这是大学的某次演讲。那次的演讲事先没做宣传,现场人不多——想不到连这谢南星也看了。
他再次翻动纸张。
大块遍植细叶芒草的山地,洒金般的日光浮在叶尖上,年轻男子一身骑装从高坡一跃而下,临风飘举,劲飞似箭的丰姿。
是大学社团组织的一次山地比赛。
再下一张。倾泻而入的雪白光华像被月色浇灌,苍凉天地间一片白芒,一点一点明晰起来的,是男子身着登山戎装踏雪而来,那蓬勃有力的速度带动着画面,有种他即将走出来的错觉!
……
直到最后一张,男子从车驾中走来,收敛了一身的锐气,挺拔若竹。
这一册几乎刻画尽了少年时代至今的全部历程。其间的每一步,在他目光不曾看到的地方,有个人傻傻的、以她的方式叙说着爱意。
他的手指缓缓落在攀岩素描的下方署名上。
在这之前她的手还好好的,所以这些画灵气逼人,字体娟好。
接着,画风就完全变了。糟的不能再糟的笔触,一笔笔的艰难。其间饱含的痛苦,他透着画布都能感受。
轻抚画册,叶倾恍然忆起了曾经。
那年她还是刚入职的小员工,因为容貌姣好被调到前台。偶尔程前忙时,她会替他送茶进来。口味,却比跟了他好几年的程前还要懂他。
“好,看吗?”
叶倾抬头。是床上谢父睁了眼,目光和自己一样落在画本上,出奇的温和。
一缕阳光破云而来。谢父神色安详,他发音很慢,却不着急。“能把,画册,还给我吗?这是我家,小南星,最喜欢的。”
他颤颤巍巍的伸手,好像没认出叶倾是画中人,又好像刻意的忽视了他。
虽然并没有见过几面,但这是南星的爸爸,他妻子的父亲。叶倾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手中脱力,画册被谢父抽了回去。
“这是,小南星,的东西。不相干,的人,不能碰。”他轻轻抚摸着画上的少年,却不肯看真实的叶倾一眼。
最喜欢的,是不相干的人。
叶倾抿了抿唇不说话,替自顾自赏画的谢父调好药剂,转身出了病房。
啪的一声,病房内似乎什么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