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枝憋了一会儿,看着屏幕里的人影,终於还是没忍住,噗地笑出来:“好啦,我又没有生气。”
只是不肯跟自己一块儿做梦,叶枝的脾气还没有那么大,严肃纠正了林教练时不时出现的不合适的自我评价,就把梦的事抛在了脑后。
牀垫很软,叶枝不自觉地往下滑了滑。抱着枕头靠在牀头,小不倒翁似的摇摇晃晃,一天一天地数:“三天,七十二个小时,再过一个小时,还剩七十一个……”
她掰着指头算,又觉得这样好像不好,抱着枕头蹭了下,轻轻叹气:“我都忍不住想要早一点回去了……”
林暮冬看着她,张了下嘴,像是想说什么话。
叶枝眨眨眼睛擡头。
“在家好好休息,好好和爸妈在一起。”
林暮冬隔了一阵才出声,像是对这些词汇有些生疏似的,说出来就又停顿了下,才继续温声嘱咐:“你爸爸妈妈很好,要珍惜家人在一起的时间。”
他虽然不太了解叶枝的父母,但送她出机场的时候站得远远地看着,依然能感觉得到那份血浓於水其乐融融。
他的小姑娘很幸福。
要一直这么幸福才行。
他的语气忽然就变得好成熟,叶枝瘪瘪嘴,抱着枕头轻叹口气:“我也想爸爸妈妈呀。可又想见你,要是能又看得到爸爸妈妈又看得到你就好了……”
她忽然挺敏锐地擡起头,眨眨眼睛:“你都不想我吗?”
林暮冬微怔。
小姑娘眼睛里忽然显出点儿淘气,兴致勃勃跪坐起来,学着电视里看来的凶他:“你不想我!你是不是在外面有猫了!”
她胡搅蛮缠起来也一点儿没有相应的架势,整个人都还乖乖的,声音才提起来就又压下去,带着一点点小气音,软绵绵的直往人胸口钻。
林暮冬唇角无声扬了下。
他也配合她,认真点点头,往身后的沙发上坐了坐:“不想。”
叶枝:“!”
小姑娘气鼓鼓坐起来,摇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你要说想我想得睡不着,都熬出黑眼圈了!”
林暮冬哑然,眼底一点点浸过极柔极软的笑意。
他偏不配合她,仔细想了想,擡起头:“休息的很好,现在已经回宿舍了,洗漱过就躺下。”
叶枝:“!!”
林教练现在真的越学越坏了。
她会的词又不多,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新的剧情了,抿抿嘴唇,泄气地坐下去:“这里应该生气的呀……”
电话里传来轻轻的笑声。
叶枝擡起目光。
林暮冬靠在沙发里,视线静静拢着她,眼底蕴着些柔和得像是度了层暖光的笑意。
先前说出“不会是什么好梦的”那一点无声的沉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叶枝彻底放心了,卷卷被子躺下来,拍拍手机:“那我睡啦,你也快去洗漱,然后就躺下睡觉。”
林暮冬点了下头,没出声。
手机也没想起视频挂断的声音。
想起他的坚持,叶枝犹豫一会儿,还是努力闭上眼睛,慢慢让自己重新酝酿起了一点儿睡意。
林暮冬一定不是面上说的那样轻松的。
哪怕再熬夜,也不能这样没节制地一直熬下去了。
只要她睡了,林暮冬早晚也会躺下休息。叶枝尽全力闭着眼睛,把一阖眼就跑出来的那些画面尽力驱散,在被窝里老老实实躺了半晌,终於忍不住悄悄睁开眼。
画面还在。
叶枝“啊”了一声,欲盖弥彰地擡手捂住眼睛,又往被子里缩回去。
“睡不着?”
手机里,林暮冬的声音轻轻响起来:“还是怕?”
叶枝眸子闪了闪,有点儿犹豫地摇了摇头。
林暮冬顿了一阵,又低声开口:“这几天要怎么睡?”
叶枝怔了怔:“诶?”
林暮冬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轻攥了下,又慢慢放开。
叶枝还是在害怕。
害怕得要一直说话一直闹才敢一个人待着,害怕得不敢闭上眼睛睡觉,害怕得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都给说了出来。
他的小姑娘抱着他,把他带出来,把一直保护着她的东西也给了他。
自己害怕得不行了,也不肯跟他说。
“护身符在我这,我带去还给你。”
林暮冬擡头看着她:“还给你我就走,不会被发现。”
绕了一大圈,还是绕了回来。
叶枝眨眨眼睛,唇角一点点抿起来,指尖捻着被角,轻轻蜷了下。
要是平时,她一定能咬紧牙关不放松,坚贞不屈地不肯承认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噩梦的。
但是他看起来那么难过。
准备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编出来的超吓人的版本,就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叶枝抱着枕头坐了一会儿,一点点挪近了,声音轻轻的:“它……就只能管一般的噩梦。”
林暮冬眉峯蹙起来。
“我还会做一种梦,断断续续的。”叶枝慢慢勾着被角,“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内容,只知道很吓人,但是醒来就都忘了……”
好像是很陌生的炮火,灼烫和鲜血逼真的微腥。
逼真得常常会几乎让她忘了是在做梦。
这种梦是从去年开始做的,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现。没头没尾,好像每次都是一块破碎的拼图,有的恰好能连起来,有的中间就像是隔了什么模模糊糊的屏障,怎么努力都看不清楚。
叶枝没有去多想那些画面,垂着脑袋,慢慢攥着松软的被子:“它会忽然出来一下吓唬我,然后过几天就跑了,究竟是什么,是怎么回事,我都想不起来。”
她揉了揉眼睛,细细糯糯的嗓音悄然掺上一点儿微哑:“我梦见过你的,之前是梦见过的。”
她那时候才刚来射击队,大概是因爲水土不服,已经被噩梦来回搅得睡不好了好几天。又恰好在那天白天,看着林暮冬进了那个黑漆漆的练枪房。
然后她在那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他对着她身后的黑暗混沌开枪。
她不知道她身后究竟有什么,只记得耳朵好烫,有一点疼,尖锐的烧灼感和轰鸣声让她吓了一跳,眼前漫开一片白光,然后就直接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那天之后,她就一个噩梦都没再做过。
所以那一定是个很好的梦。
“来我梦里。”
叶枝擡起头,小心翼翼地抿了下唇,睫毛轻轻扑闪两下,努力忍了又忍,水汽还是不听话地涌出来:“我想梦见你……林暮冬,我害怕,你不要老是不来了。”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温软绵糯的嗓音带了颤巍巍的哭腔,委屈得像是从心尖上割下来的,疼得人喘不上气。
林暮冬阖上眼,胸口剧烈起伏几次,霍然起身。
他抓着手机,擡手拍亮了顶灯,利落收拾起几样东西,拿起衣服就往门口走。
才走出几步,啪嗒啪嗒掉着眼泪的小姑娘又抹着眼睛擡头,一边抽噎着,一边责任心很强地补充:“我说梦里……”
林暮冬:“……”
叶枝心里始终藏着一点儿噩梦的余悸,这么一哭反倒阴差阳错发泄了出来。
手机正被林暮冬拿在手里,看不见脸,屏幕上是一片不再被人占满的辽阔画面。叶枝吸吸鼻子擡头,透过被水汽模糊的朦胧视线,抽噎着看向长得和自己办公桌上一模一样的小骷髅:“林教练……你在哪儿呢?”